金冠玉头上已是那顶新制的金丝玄帽,而他最为琅琊金氏的虎纹抹额正轻轻攥在手中。他朝另一人稳稳作揖,道:“霜晚君,亲自前来祝贺,金某心中谢意,无以言表。”
霜晚君即是陆玄机,他见金冠玉除了卸下抹额、戴上玄帽、换了身更加华贵的金丝虎纹袍之外,并无不同。仍是这般恭谨谦和,却不若他弟弟那般叫人感觉生疏冷漠。
陆玄机浅浅笑道:“不知冠玉所为何事?”
面对金冠玉,他是舒迟不迫的,曾经的金家公子、如今的金家宗主,向来温润和蔼,分明为贵,却不与人疏离,实在难得。
金冠玉正身,抬起右掌,那条抹额便垂在那儿,道:“霜晚君,这虎纹抹额代表琅琊金氏,如今金某已任宗主,此物于我已是无用。寒门并未对抹额下落有所规定,一切任己处置。虽此物无用,却也伴我数十载,于我而言有不可言说的意义在。金某想问一句,不知霜晚君是否愿替在下保管此物?”
陆玄机怔了怔,虽说他见着金冠玉捧着抹额,就料想过此般情况,但他更加偏向金冠玉只是来与他道道心得、打打照面罢了。
因为,他确实不想听到这似曾相识的“问一句”。
静默片刻,陆玄机笑意未减,道:“多谢冠玉。不过此物对你意义非凡,我生怕保管不当。且此物既然代表琅琊金氏,虽你已成宗主,但并非不可配戴,要不,便用于点缀玄帽吧?”
金冠玉定了一定,失笑道:“如此甚好!”
可他右手未收,抹额未撤,笑意盈盈,欣喜满怀,又道:“有劳玄机大哥。”
那不知能否算上久违的称呼让陆玄机又是一怔,好似在明示着什么,好似他俩都不是宗主,只是华山陆氏的大公子和琅琊金氏的少爷。他失神片刻,待醒过神,自己已踏前两步,左手五指正悬在金冠玉掌上。
金冠玉的笑面再次清晰,不骄不倨,看着单纯,实则深沉,那噙笑的双目实在太过惹眼,陆玄机登时有些无地自容,金冠玉的眼神除了自信风雅,便是问心无愧。
那就是金冠玉,看得永远比他人深沉且通透的金冠玉,与数年前盈盈一水间问道时,陆玄机所见所知的金冠玉毫无差别。不,有差的,陆玄机很确定金冠玉有哪儿不一样了,他说不出来。是金冠玉已经与他视线齐平了吗?不,并非外观所改,并非气质所异。他说不出来,可他知道,是好非坏。
陆玄机拣起那抹额,见金冠玉深深一笑,屈了膝、弯了腰,登时矮了几截,那玄帽浑然现于陆玄机眼前。那并非卑躬屈膝,那是无关一切的礼节。
陆玄机不愿让他多候,连忙将抹额绕在玄帽之上,不过一会儿,抹额两端垂于玄帽两侧,倒有几分锦上添花的美感。他道:“冠玉,可以了。”
他又亲手替某个人系上了什么,不是如丧的白布,他缠上的不是憔悴的面容,他没有欲盖弥彰任何落寞,反而那来自后辈的欣喜更加旺盛。
金冠玉后退半步,慎重作揖,道:“多谢玄机大哥。”
再听一次这称呼,陆玄机已是欣然,他想,此后多半不会再听到了。他深明金冠玉喊他的两声“玄机大哥”是为何意。第一声,是说明金冠玉早有此意;第二声,是有始有终,是有进有退。
他知金冠玉帽上那金丝抹额不会再取下了,也知晓他不必忧盼着会有第二次。因为对金冠玉而言,那抹额是陆玄机赠与他的。而金冠玉只收自己想收的东西,一旦收了谁的礼,于他而言好似恩情,定当视若珍宝,回报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