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蝶语但笑不语。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寝室,灯火略显昏暗,纸窗虚掩,炉烟袅袅,是草药的味道。
二人穿过前堂,越过屏风,来到帏帘前,唐言轩轻喊一声“父亲”后,便掀帘而入,唐蝶语紧随其后。
床榻上一人,面色枯槁,却是眉眼舒畅,苍唇微扬,那双浅色的眸子,不因体弱而丰衰。
此任唐门宗主,自体虚后,便更名“唐安生”,只愿平安度过余生,亦期许双子、家门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唐言轩双膝一屈,跪在床边,两手搭于床缘,轻道:“父亲,听说您早上又耍性子不喝药了?”
唐安生失笑道:“就是逗逗他们,还不是喝光了?”
他之言语,虽声低悠缓,却奕奕欢愉,藏不住少年般的轻狂。
唐言轩轻叹一气,义正词严地道:“父亲!能逗人表示有力气,这样很好,可汤药不趁温热饮用,那便是您的不对了。”
唐安生仍是失笑,摇摇头道:“知道了,轩儿,为父都听你的了,成吗?”
唐言轩鼓起小脸,毅然点头道:“成!但父亲要说到做到!”
唐安生道:“为父向来言出必行,何时骗过我们轩儿了?”
寻思片刻,唐言轩眨眨眸子,道:“好吧,就信您了。”
其实不是唐安生没骗过唐言轩,只是他不承做不到的诺,不打没把握的赌。自打病后,他就成了一个懦夫,一个孬种,改了名、换了身行头,可无法可治的病仍旧跟着他,他还是那个懦夫,不敢抵抗命运,只能假装潇洒,接受事实。至少,外人还会赞他风骨。
这些唐蝶语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家弟弟回来后,父亲的状况就好转许多。去年初,唐安生的病情急转直下,数度差点没熬过去,全是唐言轩守在身边,可偏生,那年问道。唐言轩起初不愿去的,唐安生还为此对他生气,他顾及父亲期许,才沛然答应。而唐蝶语会去作评,亦是应父亲请求。
可唐言轩不知道,他不知父亲是如何看待自身,不知兄长是如何为难。他只知道,自打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时常卧病在床,是兄长一手拉拔他长大、教他用蛊、用暗器、用剑。他从没见过父亲提起剑的样子,从没见过父亲拿起比药碗还重的东西。可他不在乎,他也知道父亲一直待他很好。在他的心中,父母与兄长的地位是等同的。
唐安生忽然咳嗽起来,唐言轩又急又慌,给父亲拍胸顺气。唐蝶语的笑容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唐言轩急急道:“父亲!您怎么样?”
唐安生吃力地摇了摇手,道:“咳咳……莫慌。自己的身子啊……只有我自己清楚了。”
这话唐言轩可不爱听,他握住那只苍白枯瘦的手,道:“父亲会没事的!我说了算!”
唐安生疲惫一笑,道:“蝶儿,过来。”
唐蝶语依言,立即凑了过去跪下,与自家弟弟交换了位置,道:“孩儿在,父亲有何吩咐?”
唐安生伸出双手,唐蝶语迟疑片刻,也将双手伸了过去。唐安生从自己枯槁的手上取下一枚紫色的指环,向长子手中塞去,道:“蝶儿,此物早该交与你了……”
唐蝶语大惊道:“父亲!我不要当家主!”
一旁的唐言轩激动叫了一声“父亲”。
唐安生叹道:“两个傻孩子。蝶儿,这代表宗主之位的戒指,早该属于你的。是为父私心,一直攥在手里……家门乃至天下,早视你为唐门家主,眼下,是该名正言顺了。”
遮布下流出一条晶莹,唐蝶语缓缓摇头,哽咽道:“父亲……孩儿未曾想过持此物得其名……等到阿言弱冠,您再亲手交给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