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笑起来挺好看的。厂里还是年轻姑娘居多,令人赏心悦目。
饭是真的难吃,但所谓秀色可餐,李建昆倒也吃得喷香。
张富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碰碰李建昆后,指指他们的菜盒,又向周围餐桌上姑娘们的饭盒示意,李建昆这才留意到蹊跷:
菜是一样的菜,无疑姑娘们能打到的份量少很多,同时唯一的荤菜“猪油渣炒卷心菜”,他们饭盒中的猪油渣都不老少,而姑娘们的饭盒里……李建昆扫完周遭一圈,没有发现一块猪油渣。
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
丁伦有些伤感道:“她们把猪油渣全挑给咱们了。”
林新甲叹息一声:“听说有四百多号女工,每人还摊不到一块。”
张贵道:“难怪刚才那位郭科长不跟我们一起吃。”
李建昆沉默少许,抬手指向饭盒。“吃。”
五人同时大口大口扒起饭,直到扒完最后一粒米饭,最后一抹菜碎。
吃完饭后,五人从姑娘堆中穿出食堂,有大胆的姑娘还和他们挥手道别,陪同他们的郭科长不知道去哪儿了,五人决定在食堂外面等等,林新甲摸出一包醒宝牌香烟,给李建昆和丁伦一人发一根,富贵兄弟不抽烟。
太阳毒辣,他们戳在红砖食堂的屋檐底下,旁边不远有扇窗户,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汤姐,小勇的学杂费要多少?我这儿还有七角,你先拿去。”
“不用啦,大家都不容易。”
“你看你脸上,姐夫又没忍住手吧。”
“是我没用……”
“汤姐,我有五角,给。”
“我只有三角。”
“来,姐妹们,都凑凑,孩子上学要紧。”
“不好意思汤姐,我一分钱都没了,盼着发工资,它又不发……”
“没事没事……”
被称呼为汤姐的人大概率是泪奔了,哽咽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李建昆等人的耳朵。
李建昆、丁伦和林新甲三人,手里夹着一角钱一支的醒宝牌香烟,望着在火圈的燃烧下香烟越来越短,突然生出一种罪恶感。
丁伦率先丢掉烟,用带镂空花纹的皮鞋鞋底狠狠碾灭,脾气顶好的书生爆出一句粗口:“这tm叫什么事。”
林新甲也把烟扔了,苦笑道:“说好的大上海呢?”
他们都不知道李建昆和姨妈巾的那段渊源。
李建昆深吸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白雾,遂招招手,领着四人回到小三层的行政楼,在一楼一阵踅摸,找到财务部。
财务科长姓金,昨天下午也在厂长办公室,见五人来到她这里,些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起身相迎。
李建昆示意她不必客气,微笑询问:“厂里上个月的工资发不出来?”
金科长心头一凛,赶忙回道:“没有没有,发工资的钱我们还是有的,只是账还没对清楚。”
然而财务室里的两名小姑娘嘴角发苦的表情,很好将她出卖。她们只差没有躺在椅子上睡觉,像是缺轧账的时间吗?
“我们和你们厂以后是合作伙伴,资金上多有来往,我先借你们一笔钱把工资发了吧。”李建昆说着,没理会金科长和两名小姑娘的错愕,看向张富。
他的随身行李一直由富贵兄弟拎着。
张富开始翻包时,李建昆示意说:“拿那个报纸包。”
他通常出门会带些钱,但这年头rmb最大面额只有十元,没有要紧事也不会带太多,沉呐。
一个大约25cm厚度,大团结大小的用橡皮筋箍着的报纸包,被张富取出来交给他,李建昆轻缓放到旁边的桌面上。“应该够了。”
金科长怔怔看去,心说差得远,不过礼轻情意重,连连道谢。“那我给您打个欠条。”
说罢,回到自己的五屉桌后面。
她手下的两名姑娘相视而望后,一名姑娘取过报纸包,认为份内之事还是要做好,先是感激地看了李建昆一眼,遂开始拆包裹,准备点数一下。
当橡皮筋和报纸被拆开,发现映入眼帘的并非大团结,而是某种白里透黑的纸张,俩姑娘面面相斥。一瞬间还以为她们被逗弄了,直到俩人定眼望去,在黑色背景的“万里长城”旁边,看清阿拉伯数字“100”和“外汇兑换券”五个大字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大面额的外汇券,更别提……一整沓!
震惊之余,俩姑娘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一人将整沓外汇券捂进胸口,恍若那是她的身家性命。一人想起什么,忙不迭跑到科长的办公桌旁,见科长一千元的欠条已打好,急忙道:
“错了错了科长,不是一千块,是,是……您看!”
一头雾水的金科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另一名姑娘将外汇券从胸口挪开,捧在手里呈给她瞧,当看清那是什么事物后,金科长瞳孔剧烈收缩。
天呐!
什么人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外汇券?
一万元外汇?!
这别说发她们上个月的工资,今年一年欠下的工资都能发完,虽然按照官方换算未必有那么多,但姑娘们保管不会有意见,拿到黑市上随便倒腾,稳赚不亏。
这是真正人人都稀罕的香饽饽!
一个妇人和两名姑娘,激动得忘乎所以。
金科长才意识到,这份情谊重,礼一点也不轻,望向李建昆的双眼里腾起水雾,用不敢置信地口吻问:“李先生,您真的要借给我们厂一万元外汇?”
李建昆还未说话,林新甲笑道:“这位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
多大点事?
当然,于他而言一万元外汇也不是小数目。只是说对老板来说不算个屁。
金科长喜极而泣,一时难以自抑,以至于声音都有些结巴,对两名手下姑娘吩咐:“通、通知,通知大家,发、发工资,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