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未过 , 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 连内里棉衣都湿透了 。
先被毫无遮挡的冷风吹了一路上百丈远 , 再进到温暖紧闭的车内 , 他不由打了个寒喉 。
“ 二哥 , 快喝姜汤 ! “ 沈耆三塞给他一个碗 , 又小声用气音说 ,“ 这是淑人先预备下的 。“
他又感觉 , 淑人好像没有那么冷心 。
沈相清接了碗一愣 , 却没立刻喝 , 而是赶着说 : “ 淑人 , 成了 ! “
他这时才想起来笑 , 话音也欢欣雀跃 : “ 那理国伯一一温息一一当场就被拖出去下狱了一一 “
“ 我知道 。“ 纪明遥轻轻地说 ,“ 我看见了 。“
看见了理国伯是怎样只着中衣 、 脚步踝跆 、 面如死灰被押出宫外 。
可他受的这点屈辱能算什么 还及不上娘当年遭受的百中之一 !
沈相清忽然又不敢笑了 。
“ 淑人 …“ 动了动腹 , 他不安问 ,“ 你 , 不高兴吗 7“
“ 高兴啊 。“ 纪明遥垂下眼帘 ,“ 但再高兴 , 我娘就能回来吗 7“
妈妈是因病早逝 , 她认了这是命 。 她不向命运抱怨 。
可娘本不必被人强买 、 本不必被人谋害 ! 这是人祸 , 并非虚无缥缈的
“ 命 1
这是只要强权一念看开 , 就能避免的人祸 。
“ 温息只是下狱而已 。 “ 纪明遥轻声说 ,“ 就算他真死了 , 我娘也回不来了 “
沈相清重重垂下头 。
“ 是我 、 是我当年软弱一一 “
“ 二哥 … 淑人 !1 “ 沈考三壮着胆子开了口 ,“ 淑人你可能有所不知 , 其实 、 其实我们上京来找人 , 都是二哥一个人的主意 。 大哥不敢来 , 我 、 我是为了分家的银子 , 只有二哥 , 他是全心要来找姐姐 ! “
说着 , 他脸上早已滚热 , 腹得想钻进车底 :“ 二哥都二十八了 , 去年也到二十七了 , 这么大年纪 , 总不肯娶妻 , 就是记着大姐姐的缘故 。 娘给二哥娶妻的钱 , 他全摸起来 , 都用在找大姐姐上了 。“
“ 淑人 、 淑人 ! “ 他求道 ,“ 你怨我 、 恨我 、 不认我 , 都是我该得的 , 可二哥对姐姐是真心的 1 “
车轮滚滚转动 , 驶回崔宅 。
纪明遥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
在沈老三眼中 , 她便如冬夜的冰雕一般 , 从内到外都沁出寒意 。
他也出了一身汗 。
但纪明遥却笑了 。
“ 我知道 , 你一直怕我杀了你 。 “ 她问 ,“ 现在还怕吗 7“
沈考三肩膀猛地一落 。
「 倒是 、 倒是 …“ 他大声喘气 ,“ 倒是不太怕了 1 “
「 那就好 。 “ 纪明遥继续问 , “ 你不记得你大姐姐 , 是吗 7“
“ 是 … 是不记得 。“ 沈者三抠着手说 。
可他确实差点忘了 , 他用姐姐的卖身银子当着小少爷的时候 , 姐姐 …
… 正在挨打挨骂 , 忍辱受屈 , 给人做始 。
“ 你不记得 , 可我记得 。 “ 纪明遥平
静地说 , “ 所以我会想 , 她被卖之后 , 会不会想起你们 应该会想吧 。 每次被打 、 被骂 、 被逼学习做事 ; 每天晨起眷眼 、 入睡之前 ; 每吃一口饭 、 每走一步路 ; 应该都会想吧 。 想她的娘和兄弟妹妹们在做什么 , 有没有因为她把自己卖进了牢笼过上安生日子 , 有没有也想起她 是不是还记得她 会不会 , 早已把她忘了 7“
“ 你们说一一 “ 她问 ,“ 她受了死的打 「 还不肯改姓氏的时候 , 在想什么 2“
沈相清路了下去 。
沈老三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
“ 你们说 , “ 纪明遥还在问 , “ 临死之前 , 她会不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
梦醒 , 她还是上有母亲兄长 , 下有幼弟幼妹的长姐 , 在自己家里 , 过着虽无荣华富贵 , 或许清贫艰难 , 却和乐安稳的生活 27“
“ 她那时才多大 “ 纪明遥看向沈考三 ,“ 直到她死 , 她也不过和你一般年岁 。 你还能长到二十岁 、 三十岁 , 你们总会娶妻生子 , 再有新的家人 , 她
不能了 “
她只有我 。
“ 她从没对我提过家人 , 她不敢 。 “ 纪明遥说 ,“ 我不知她对你们有无怨恨 , 还是已经原谅 。 我也问不到她 。“
所以 ,“ 她说 , “ 我也不能替她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