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民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放肆,那种放肆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讥讽。
“吴书记,连你自己都说,在这一类的案件中,如果严格按照案件审理的程序走,我们基层政府败诉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说,在这一类案件中,为了避免我们政府在经济损失上太大,我们应当采取一些‘方式策略’,比如拖延战略,或者施加其他方式的影响,来迫使对方接受我们的意见,按照我们的方式和意见来处理问题?”陆为民笑吟吟的道。
吴光宇觉得陆为民的话语中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缓缓点点头。
“吴书记,我不能认同你的意见。”陆为民看着对方,缓缓摇摇头道:“我无法理解你是怎么想的,正如你说的无法理解我的考虑一样。这些诉讼案件据我的了解都是陈年旧案,包括你所说的已经步入诉讼,和可能进入诉讼,乃至一些要求重新翻案的,涉及金额有大有小,这些案子绝大多数都是老百姓个体或者单位诉讼我们基层政府支付欠账或者行政赔偿的一些案件,按照我的理解,如果是政府部门没有问题,或者说没有责任,我想没有哪个个人能有这个能力来迫使一级法院违背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这个原则来做出不利于政府的判决吧?”
一干常委们的注意力都被陆为民有些冷峻的话语吸引了过来。
“也就是说在这些案子上,政府的确是欠债或者损害了老百姓的利益,应当支付或者赔偿,而您的意思是要通过‘策略手段’来迫使老百姓接受我们的意见要求,达到减少我们损失的目的,可是你想过没有,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来减少我们的损失,其实就是相当于迫使老百姓接受他们的合法利益受到部分损失。你说这种方式和我们政府抢老百姓的钱又有何区别?”陆为民语气越发犀利深刻,“用这种方式或许可以减少我们政府的一些金钱上付出,但是你觉得这样的方式会对我们政府的信誉和老百姓对我们一级政权的认可度,或者说民心民意有多大损害么?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
陆为民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些诛心了,吴光宇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套了,而且无法解套,把老百姓的利益和政府利益对立起来,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博弈的结果就是必须要有一方利益受损,拿陆为民的话来说,那就是拿一级政权的信誉和民心来换取那可怜的经济利益,这笔账或许在有些人心里觉得划算,但是对于坐在这里的人来说,没人敢承认,拿到明面上来说,那就更是无人敢认可。
张天豪在心里给吴光宇的表现打了一个叉,这个吴光宇莫名其妙的跳出来。想要打陆为民的一个狙击,自己却没有这个能耐,却被陆为民抓住致命漏洞,一记漂亮的反击打得他丢盔弃甲。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把政府利益和民众利益对立起来,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想的什么,这是故意在给陆为民当靶子找轰么?
陆为民的话也让一干常委们都窃窃私语。很显然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祁战歌微微摇头,他虽然不认可陆为民的观点,但是吴光宇的这个意见那就更不可接受。岂有一级政府借助公权来从老百姓手中抢夺利益,而且还敢公开说出来的?这不是故意给抹黑么?这个吴光宇平时精明过头,今天不知道怎么却昏了头,居然被陆为民给牵着鼻子走出这么一记昏招出来。
陆为民士气上来了,张天豪却又没有吭声,祁战歌只能自己上阵了。
在常委会前,祁战歌和张天豪就探讨过。
在这个问题上,张天豪和祁战歌的意见比较一致,都认为陆为民的意见从长远看是一种发展趋势,甚至可能放在其他一些诸如昌州宋州这些较为发达的城市,或许都还有一定可行性,但是在丰州,的确还欠缺一些条件支撑,现实情况不允许丰州这样冒险。
他们也都知道陆为民不是可以容易说服的人,而陆为民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的姿态也不是可以说服的,那么就只能以民主集中制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即便是要用民主集中制方式来解决,张天豪和祁战歌都认为能以一种比较平和或者说大家敞开心扉的交流,获得一定程度的理解之后来解决最为合适。
没想到吴光宇以这样一种愚蠢的方式入场,这简直就是在为陆为民垫脚上台阶,常委们的意见也不尽一致,虽然在会前祁战歌也和一些常委们探讨过,大都不太认同陆为民的意见,但是也还是有些常委表露出来的一定认同,认为陆为民的意见也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也就是说认为可以以一种折中方式来解决分歧。
“为民市长,我觉得你的观点如果能够循序渐进的得到推行,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也更有利于我们丰州的发展,太操切也许欲速则不达,我们丰州的实情摆在这里,……”
祁战歌只能直接将吴光宇扯起来的话题忽略过去,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只会越说越被动,张天豪和祁战歌的想法本来是要用其他人的意见来磨一磨陆为民的锐气,没想到却被吴光宇这个意外因素裹起来,弄成了这样一个状态,只能祁战歌亲自出马来解决问题了。
常委会终于散了,两个议题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也算是一个破纪录的时间了。
前一个议题半个小时不到就完成了,但是后一个议题却持续了三个小时,而恰恰是其他常委基本上都充当了一个旁观者,就连魏宜康、曹刚都没有插话。
周培军和黄文旭倒是分别发表了一些看法,但是周培军几句话就被陆为民噎得悻悻而归,而黄文旭的观点虽然从表面上看是支持陆为民的,但是和陆为民的观点也还有些区别,强调一个案例一个案例分析,不宜一刀切,更接近祁战歌的观点。
最终市委常委会还是形成了决议,那就是全市全面清理涉及政府及其职能部门的案件诉讼,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来解决处理这些遗留问题,对于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和法院方面沟通好的前提下,可以适时引导对方通过法律诉讼渠道来解决。
常委决议也还部署了要进一步推进依法治市的工作,其中专门提到了一条就是行政问责机制的建立。
陆为民没有指望自己能在常委会上赢得大多数人的支持,哪怕是吴光宇冒冒失失的上来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炮轰的靶子,但是常委们都是几十年风雨中颠簸过来的角色,不会因为些许情绪影响就改变自己的固有看法,事实上在常委会前黄文旭和陆为民的一番沟通之后,陆为民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些超前了。
现在的他们还远无法理解到十年后那种有时候政府更希望民众采取法律手段诉讼渠道来解决和政府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的感觉,当然这种可能是要建立在法院体系日益公正的前提之下。
但是毫无疑问,陆为民印象很深,前世中他已经是常务副区长之后,面临着各种各样冒出来的矛盾问题,很多时候本来是应该通过法律诉讼来解决,但是民众不愿意,因为一来之前根本就没有形成走法律诉讼渠道这种环境氛围,二来法院客观公正审判的机制也没有真正形成,这使得无论是医患纠纷,还是征地拆迁补偿赔偿,包括钉子户的存在,都耗用了无限政府资源,但是却没有人能用法律来解决这些问题。
正因为如此,作为了解前世诸多情形的他觉得也许自己在丰州市长这个位置上可以提前一步启动自己的一些在政治上的尝试,虽然他知道这很难,但是他一直认为作为重生者他总要有一些更为深远更为大胆的尝试,而不仅仅是局限于在经济工作上的表现,但是他发现他还是小觑了历史的惯性。
起码,在丰州这块土地上,传统的力量还是让他这个市长都感觉无能为力,甚至连黄文旭这种几乎从无保留的支持自己的角色,都提出了异议,虽然陆为民花了很大精神来阐述自己的想法,但是黄文旭仍然认为在丰州还不太合适。
人总要做些自己追求的事情,哪怕明知要失败,最起码可以开一个头,留下一个印痕,洒下一粒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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