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半烟把自己和武承安的事猜准了七八分,武承安也已然知晓亲娘的打算。
武承安接到母亲催他回京的家书之后并不敢耽搁,他心里清楚要不是家里有大事发生,母亲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回京。毕竟这一回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回程这一路,他也问了来送信的张全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要他回去,可张全就是闷头不说,问的次数多了就干脆躲着武承安,把人气个够呛。
原想着不说就不说,回了家自然能知晓发生了什么,谁知还没下马车就正好撞上要出门的武家老二武承定。
武承定只比武承安小不到一岁,当年孙娴心怀武承安的时候反应特别大,别说无法夫妻同房而眠,就连武靖站得近一点儿孙娴心都受不住。
起初武靖体谅妻子怀胎不易,每天回家都焚香沐浴,连头发都隔三差五就要洗一回,惹得朝中同僚都拿这事打趣他,说武大人真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旁人站在他身边都要自惭形秽。
但即便如此孙娴心也还是连连孕吐,不论是汗味墨香还是沐浴后的檀香,她一概都闻不得。
这般折腾下来,时间长了武靖也干脆不往正院去,派人把前院书房收拾出来搬了过去。
这意味这什么,夫妻俩谁也没说破但都明白,很快孙娴心就把府里两个姨娘也送了过去,顺道一起送过去的还有她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也给开了脸送与武靖。
官宦人家,对这些事的接受能力就如同吃饭喝茶一般自然。也都有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正妻还怀着孕通房妾室能伺候主人,但绝不可在这期间留种,要不然便是明晃晃的打脸。
武靖也觉得这事有道理,所以每次办完那事都会嘱咐丫鬟别忘了给自己的妾室送避子汤。
但这里头有个例外,孙娴心还未过门之前,武靖还没从侯府分家出来,老侯爷在世时外头多的是攀附之人。谢姨娘正是那时被人送去侯府,又被侯府老夫人送给武靖做姨娘的。
谢家本也是前朝名门,直到朝代更迭战乱纷飞,才在乱世里死了大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年间谢氏的祖父还被先皇重新启用过,那时候人人都说谢家又要起复了。谁知那样的光辉不过昙花一现,那之后谢家又再找不出一个有出息的子孙后代。
谢姨娘的父亲犯了事被贬谪出京,走之前把两个女儿送去侯府,当时的侯夫人给两个儿子一人分了一个,好好的官家女子就这么成了姨娘。
留在如今的安宁伯府的大谢氏默默无闻,这么些年没能有个孩子,在府里活得如同隐形人一般。
跟了武靖的小谢氏却是个有本事的,仗着出身比其他姨娘要好,又生得一副明媚张扬的好容貌,便时常拉着武靖一同厮混,全然不在乎什么体面矜持。
好几次两人青天白日在书房里办事,事情做完武靖实在不好意思大张旗鼓要避子汤,就这么稀里糊涂给她混过去。等到孙娴心生下武承安以后,书房那边的谢氏的肚子都快藏不住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谢姨娘紧跟着孙娴心生下一个男孩儿,从此在侯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近几年,武承安身体不好,府里许多应酬都是武靖带着次子武承定出门,外头已然隐约有了流言,都在猜测武侍郎怕是要把家业交给次子。
武承定长得很像她娘,眉宇轩昂面若好女,神情里是掩藏不住的几分张扬意气。从门里走出来正同府里管家低声说笑,一抬头看见停在台阶下的马车,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
管家岳伦反应更快,微微弓下腰背快步迎上前来,不敢贸然掀开车帘,就跪在地上稍稍抬高些声量给武承安请安。自家这位大少爷实在是个风吹就要倒的人物,实在不敢不小心。
武承安不是个傻子,他比谁都清楚要是这次回来就摆出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恐怕自己和娘往后的日子就会更加难过。
所以回城之前还专门在驿馆里停留了两天,一来给自己缓一缓精神,二来也挑一个天气好些的日子进城。这样回府以后去给父亲请安时,也能舒服些。
武承安扶着彩蓝的手从马车里下来,站定之后也不去看又重新挂起假笑模样的武承定,只寒暄一般侧过头跟岳伦继续说道,“去年也是岳管家送我出城,现在回来第一个见的又是管家,看来合该你我有这缘分。”
“大少爷慈悲,今天没能出城去迎少爷都是我这奴才眼瞎心盲,万望大少爷饶我这一次。”
孙娴心给儿子的家书和人都送出去了,按理说路上过了这么久,府里总该派个人到城外驿站等着候着,绝没有主子都到了家门口了都没个人知道的事,说出去就是个笑话。
武承安是身体不好却也不是个软面团子,这话说出来就是明晃晃要打岳伦的脸,连带站在一旁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武承定也脸色讪讪,心中不免暗自琢磨。
自己这个大哥怎么出去一趟还转了性,学会直来直去的挤兑人了。难不成潭州那边孙家给他许了什么诺,又或者是知道夫人又要与他说亲,这才威风起来了。
但这么想过又自觉不对,孙家是夫人的靠山这事已经二十多年了,去年要不是武承安突然提起要去外祖家养病散心,这会子掌家权恐怕都已经到了自己妻子手里。
武承定心思活络,心里头绕了九曲十八弯,面上也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重新摆出一副亲昵模样凑到武承安身边,一把攥住武承安瘦削软白的腕子。
“哥,你可回来了。母亲最近忙着给你相看人家忙得不行,你这一回来正好赶上。我家那个还总说就盼着嫂子早些进门,她在府里也好有个伴儿。”
武承定向来最会装傻充愣,也不去看岳伦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子,又摆出一副真心替哥哥高兴的模样,“听说母亲还看中了新昌侯府,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姑娘。”
本来孙娴心有意瞒着儿子,连儿子回来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就是不愿他从旁人那里听来流言蜚语。想要等私底下母子两人独处时,慢慢同他分说。
可谁知人还没进门,就被武承定把这事给戳破了。武承安一听这话先是生气,随即又心头大震,新昌侯府?!不就是孟半烟那死鬼亲爹入赘的人家吗。
有些事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辨不清明暗,但只要被人撕开一个口子,真相便彻底摊开在眼前。
武承安脸色煞白看向秋禾,他没明白怎么自己也成了桎梏孟半烟的帮凶,他都已经说服自己不能牵连孟半烟,半点心意都不敢透露。
现在可好,就怕她来了京城知晓是要嫁给自己,还以为这场局是自己和她爹共同做下的,那可真是万死不能赎了。
被庶弟一句话说得心里翻江倒海的武承安,回来当天晚上就病得发起热来。
武承安心里积着事拦着秋禾几个不许他们叫大夫,只让把从孟半烟那儿带回来的酒拿来,让他们还按着在潭城县的法子替自己降温。
起初这法子挺有效,第二天起来就退了热,还能起身下床去正院给父母请安,甚至还留下陪他们吃了个早饭。
可之后孙娴心把儿子留下,跟他仔仔细细说明他没在家的这大半年,家中姨娘弟妹如何心怀鬼胎,又说起自己年纪渐渐大了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再说他父亲最近已经起了要亲自给老二的孩子启蒙的心思。
一桩桩一件件,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劝武承安答应成亲这件事。武承安被母亲说得心中发苦,但看看母亲藏进鬓角的白发,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只能推脱说新昌侯府的那姑娘都还没见过,等见了人人家姑娘愿意,到时候再说吧。
这话说得敷衍,但孙娴心也听进去了。她除了孟半烟还相看了另一家的姑娘,这会儿只听说孟家那赘婿前头生的女儿能干,到底多能干确实要见着人再说,就也不再紧逼儿子。只嘱咐他最近好好养身子,其他的别操心。
武承安哪里能不操心,托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自己院子,哎哟一声便软了筋骨,这一次再想用老法子也没用了。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府里,也反反复复不见大好,就这么一直拖到孟半烟到了京城。
“秋禾,外面吵嚷什么。”
“大少爷,是松青回来了。”
秋禾掀起珠帘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捧着冰盆的小丫鬟。武承安这人怕冷又怕热,到了夏天屋里不摆冰盆热得中暑,摆多了又转眼要着凉。这里头的分寸,也就伺候多年的秋禾几个拿捏得准。
“上午孟老板的马车进城了。”秋禾清楚自家少爷现在心里矛盾得厉害,可有些话当仆人的不好说,即便是伺候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一样。
“马车从南门进来的,没去新昌侯府,半道上就跟孟海平的车队分开了,想来是真没打算往侯府里去住。”
“好,好好。”武承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就怕孟半烟来了京城直接进了侯府,那自己连跟她通个气儿的机会都没了。
“这样,过几日我写一张帖子你送到阿柒那里去,她既不住侯府那就肯定是要住阿柒赁的那个宅子,把帖子送过去,就说让孟老板千万抽个空出来,见我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