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言看着他,又问:“你恐高么?”
陈放摇头。
她便又同他招招手,“跟我来。”
走到一处铁梯旁停下,沈欢言下巴微抬:“爬上去。”
陈放照做,三步两步上去,才发现这地方与他预想的不同。
虽说是楼顶,但下面围着大半人高的墙,而这里的墙只到膝盖处,还向外延展了一大块,完全足够人坐着躺着。
沈欢言先一步跳上去,又坐下来从陈放手里拿过袋子,把里面的酒取出放在地上。
陈放也没犹豫,跨上平台,在一边坐下来。
“怎么找到的这里?”他问。
沈欢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住宅楼,直言:“我奶奶生前住那儿,她去世后有一天我想来看看,但还是没敢走进去,最后误打误撞就找到了这里。”
“经常过来?”
沈欢言想了想:“也不是经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过来坐会儿,在这里会觉得这个城市很大,而我很渺小,生气也好伤心也罢,一阵风就吹走了。”
话音刚落就起了阵风,她抬手将被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随后捞了罐啤酒递给陈放,“不说我了,你呢,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陈放打开啤酒先递过去给沈欢言,又给自己拿了瓶,想了想,说:“就工作上的那些事。”
沈欢言觉得这回答不够真诚,但她也不想逼迫着他要个答案,最后还是举起酒同他手里的碰了下淡声说:“亏钱了就再赚,合作方相处得不舒服就换,怎么还有要你这个投资人顺着别人的道理。”
“如果换不了呢?”
这个问题同飞机的轰鸣声同时响起,最后都隐没在顶楼的晚风中。
但沈欢言听到了,也明白陈放今晚的忧虑与沮丧都来自于那些他无法更换的“合作方”。
那些他得称之为家人的人。
每个圈子都不缺八卦的人,大家族的那些纷争只要一有风吹草动,自然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沈欢言也听说了一些。
陈放的爷爷陈青松育有二子,大儿子陈竟仁和二儿子陈竟业。
陈竟仁就是陈放的父亲,从懂事来就对金融圈毫无兴趣,一直投身于环境事业研究地理地质,这也致使陈青松对这个大儿子有诸多怨言,连带着对陈放也没好气。
然而陈竟业从小就是不学无术的性子,如今人到中年太太换了好几任,酒吧午夜场一晚也能辗转好几圈,在公司里却始终没能展现出大作为。
明眼人自然能看出谁更适合接管公司,可老头子却一面享受着陈放为公司带来的红利,一面又不舍多年来对小儿子的偏爱。
几经辗转,甚至不知哪儿传出流言说陈青松会将公司留给陈竟业,毕竟有才能的领导者哪儿都能找,偏疼的小儿子却只此一个。
这便让陈放处在一个更糟糕的境地。
沈欢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偏过头去,看到男人盘腿而坐,明明是有些局促的环境与姿势,却硬生生带上了些懒散的味道。
因为是侧面,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轮廓与棱角在城市的灯火下愈显清晰。
也正是有夜色的衬托,他的眼神显得极其淡漠。
看惯了那个洒脱的陈放,沈欢言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个被拘着的男人,她抬手在陈放肩膀上拍了下,笑说:“要是因为别人说的话而伤心或者生气,就更加不值得了。”
陈放当然懂这个道理,但这种安慰的话从一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小屁孩口中说出,他又忍不住想笑。
本想着要调侃两句,却又念着此刻的氛围,最后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是。
沈欢言觉得此刻的陈放有些过于“温顺”,像是一只等待垂爱的小狗,只要挠一挠他的脑袋,他便会主动将身体凑过来。
“好像很少看到你抽烟?”沈欢言说。
“我没瘾,身上也很少会备着烟,今天那支是前两天应酬有人留在我口袋里的。”陈放回答。
沈欢言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大学。”陈放说:“那时候进晟和压力大,听别人说抽烟可以缓解我就想着试试。”
“有用么?”
陈放想了想:“怎么说呢,最开始还是有用的,毕竟接触了新的事物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但时间久了发现也不过如此,所以有时候也只是点一支放在那儿罢了。”
晚风逐渐凉下来。
对面大厦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暗,连带着心底深处的某一处也在快速陷落。
看着城市一隅,沈欢言想起自己最初发现这个地方时,老人过世还没超过一周。
因为在医院里施华的指责,她总觉得是因为跳舞,才害得自己没见上奶奶最后一面。
心里压着块石头,沈欢言一度想放弃跳舞。
可施华无休止的指责真的是因为可惜么?
当然不是。
她怕丈夫的责骂,怕亲戚的嘲讽,唯独不是因为可惜。
也是过很久之后沈欢言才想明白这件事,终于从自责的情绪从逃离出来,开始好好跳舞。
很多时候陌生人影响不了什么,只有亲近的人才会使自己陷入痛苦与焦虑。
也有运气好的,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故事也不少。
但恰巧,她和陈放都没这么好的运气。
沈欢言抿了口酒,将额头靠在小臂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想我奶奶了,昨天我还梦到她了。”
云层很厚,半颗星星的影子也未见,连带着她的一句低喃一起,被吞没再深夜里。
“你说梦到一个人,是因为她想我,还是快要忘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