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猴子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玄奘双手合十道:“其实大圣爷在这两个人身上遇到的问题相差无几,也都可以用一样的方式解决,区别。只是大圣爷对两者的态度不同。九头虫愿降。大圣爷不过顺水推舟。便水到渠成。天蓬元帅却是咬紧了牙,说什么都不愿意听大圣爷的……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好心被狗咬’。”
猴子一愣,略略想了想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心情,明明是互利互惠的合作,他却给我徒生这么些事端。若真有几分实力还好,明明连我一招都接不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说难听点啊,就是贱。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准我刚刚真就宰了他了,眼不见心不烦。”
玄奘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想当初,贫僧请旨西行,本欲普渡众生,却被太宗皇帝下狱侯斩。在长安皇宫大牢的时候,正法明如来与贫僧说:‘众生愚昧。不愿听教化,故而。普渡之举不可行。’可贫僧却执意往西。要知道,西行,证的是普渡之道,怎么可以事事拿棍棒说事儿?难不成,众生不愿听教,便将众生都杀了不成?如若此法可行,还要贫僧作甚?若真这般做,莫说十万八千里,就是十个十万八千里,也证不了道。大圣爷,您说是吗?”。
猴子抬眼瞧着玄奘道:“你想说什么?随缘?像你对金池那样?”
玄奘摇了摇头,伸出一指道:“此,只一处。”
“那还有什么?”
玄奘抿着嘴唇,细想了一番,轻声问道:“大圣爷可曾听过:‘包容’与‘忍让’的区别?”
这一说,猴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他侧过身来,盘腿坐好,嬉笑着说道:“请玄奘法师与我讲讲吧。看在今天你替我摆平了一桩事儿的份上,今天你想怎么讲都成,说吧。”
远处的天蓬见猴子忽然眉开眼笑,不由得悄悄伸长了耳朵细细聆听。
玄奘也跟着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大圣爷也知道,贫僧乃金蝉子转世。可金蝉子为何要选择转世,为何不当世证道,这你可知道?”
“这……”猴子摇头道:“没想过。”
“早先贫僧也难以理解,如今,却已经顿悟了。为何转世,只在于‘包容与忍让’。”玄奘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地上写下“包容”、“忍让”四字,轻声道:“包容,重在于一个‘包’字,那忍让,则重在于一个‘忍’字。包容,首先在于理解,在于感同身受,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兼容并包。忍让,则强调一个忍字,与对错无关,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真要论起来,包容,无所谓极限。忍让,却是有忍无可忍之时。”
“佛说,众生愚昧,此话不假。只是,该要如何,方可普渡众生呢?若因众生愚昧,便不渡,那贫僧的普渡之道与那西方诸佛,又有何区别?可若众生当真愚昧,不愿受渡,贫僧又该如何面对呢?”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地上的‘忍让’二字,玄奘轻声问道:“莫非,只是一味地忍让?想必,当初的金蝉子,也是受此‘惑’久矣。”
猴子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的天蓬也是远远地看着那写在地上的四个字入了神。
玄奘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另外一个词“包容”,道:“要解此‘惑’,无非便是将‘忍让’,变成‘包容’。可包容谈何容易?做不到的包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忍让罢了。要普渡众生,首先要‘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不单不能脱离苦海,反倒要逆行,遁入苦海之中。”
“你是说,金蝉子转世是为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只有亲身感受众生的苦,才能真正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也才有可能普渡众生。贫僧以为,这,便是金蝉子选择十世修行,遁入苦海的原因了。因为这十世的凡尘之中,有高坐佛位之上,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呵呵……说来奇妙,如若没有当初的苦,贫僧恐怕也下不了决心走这十万八千里的路。”
闻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寻思了起来。那远处的天蓬则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
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玄奘接着道:“诚如大圣爷所说。西行之策。实乃互惠之举。甚至对天蓬元帅而言,乃是上上之选,对于我等,反倒并非必须。可大圣爷这般认为,元帅却未必如此想。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偏差。若是大圣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甚至对方先行动了手……这忍让的极限,便也就到了。大圣爷觉得。贫僧说的对,或不对?”
猴子紧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轻声叹道:“有些道理。”
玄奘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圣爷是否,还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也不搭话,只淡淡瞥了玄奘一眼。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玄奘就要与大圣爷再提另外一人了。”
“谁?”
玄奘伸出一指,指着天空道:“太上老君。”
“怎么忽然就提起他了?”
“大圣爷不觉得,您今日的处境,与当日一心维持天道正轨的太上老君。何其相似吗?”。
这一问,猴子当即怔住了。盘着腿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双眉越蹙越紧。
见状,玄奘抚了抚衣袖,接着说道:“真要论起来,昨日的大圣爷与今日的天蓬元帅相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想想当日,您那般折腾,太上老君却只是使着巧劲周旋,从未与您置气,这该是何等胸怀啊。虽说最终结果不甚了了,可若换了大圣爷您来,是否也能做得如他那般呢?”
猴子沉默不语。
“万事,总要设身处地,放到一样的场景中,才能真正体会。没有体会,便没有包容。”淡淡叹了口气,玄奘接着说道:“玄奘并非迂腐之人,当日,俘获了一众山贼交与官府处置,那官府与山贼互有勾结,转眼之间,便将他们放了出来。此事,若是遇着寻常人,恐怕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玄奘却只是嘱咐大圣爷吓他们一吓。”
说到这儿,玄奘淡淡笑了笑,叹道:“其实,那匪首早年也是生在一户善良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是勤快。只因家乡遭了灾,饿极了,偷了官粮,最终才干了这刀口舔血的营生。虽说手上人命无数,但真要论起来,那人命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世道……恐怕,还有待斟酌吧。善无善报,恶无恶报。来到这世间之时,任何一人,都是一片空白。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全赖他人教导。天蓬元帅如此,大圣爷亦如此。”
“如若安分守己却没有一顿饱饭吃,大奸大恶却可以荣华富贵,那这世间,还有何人愿行善?说到底,即便是没有那匪首,也会换个其他什么人在那里占山为王才是。需要渡的是这整个世界,而非某一人。同样的,若将那匪首换做妖怪,也是如此。大圣爷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说着,玄奘悄悄朝着远处的天蓬瞥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天蓬当即错开了目光低头注视着眼前随风摇曳的青草。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躬着身子幽幽道:“行吧,算你有理。如果这世间的生灵都能像你这样想,那还真的就没什么灾祸了。渡这世界?嘿……我还真的有点相信你能普渡众生了。”
“大圣爷原来不信?”
“原来……原来不太相信,或者说,觉得你普不普渡跟我没啥关系,只要你把如来的道心给我破了,其他的你具体怎么做,与我无关。”
“那如今呢?”
“如今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正当此时,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你知道有人在偷听吗?”。
“天蓬元帅?”玄奘问。
“那猪头偷听这不算秘密啦,他没听那才叫稀罕。是……另外两个人。他们这次似乎错估了我的感知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