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邓隼的视线从两人相接的皮肤转移道熊然的脸上,他眯了眯眸子,熊然瑟缩一下,没松手。
“就在家里治疗,别把邓鸢送进什么精神疗养院,行吗?”熊然恳求道:“他不喜欢不熟悉的地方,他喜欢一个人待着。”
邓隼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熊然,凌厉的目光更显得他不近人情,非常机械。
“熊先生,他是我的亲弟弟。”
听到对方语气中的不耐,熊然识趣的不再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紧闭的病房,他还是希望可以见见邓鸢,亲眼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一周过去了,邓鸢还是不肯见人。
没办法,熊然只好每天都来医院,来病房外面坐坐,他在微信里同邓鸢讲话,说的都是邓鸢之前喜欢吃的食物、想去的地方,但邓鸢一条都没回。
医生说邓鸢是重度的抑郁,这样的抑郁会让患者像深陷在淤泥里一样,无法摆脱,只能眼睁睁的被吞噬,表现在身体上,就是无力、疲惫,反应迟钝,甚至思考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累的事情,更何况回复一条微信呢?
熊然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不到往日那个看起来神情生动、活蹦乱跳、喜欢啃猪蹄、喜欢骂人的邓鸢,是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演出来的。
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走的每一步都很累很累吧。
熊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可以帮到邓鸢,他想要抓住这个年轻的生命,让他不至于飘到天上去,可显然,对于邓鸢来说,外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早在一年前,他就在谋划自己的死亡。
他决心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的爱人等他太久了,他怕他一个人伤心又害怕,怕他怪自己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于是,在转入普通地方的第二天,邓鸢刚刚能下地,就打碎了卫生间的玻璃,迫不及待的割向自己的动脉。
好在被打水回来的护工一把夺下,没有受伤。
熊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那扇从来紧闭的病房房门终于打开
,熊然也终于听见了邓鸢的声音,
他在尖叫、在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
那种尖利的、悲怆的、包含绝望的哭叫在某个瞬间深深刺进熊然身体里,让他不等不停下狂奔的脚步,扶住墙,咽下突然涌上喉咙的酸涩,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足去见邓鸢的勇气、
他怕见到一个碎掉的邓鸢。
可当熊然真的见到邓鸢的时候,看见对方的第一眼,那苦苦压在喉咙的酸涩还是决堤了。
穿着病号服的邓鸢被打扮成一个真正的病人,骨瘦嶙峋、歇斯底里,他质问邓隼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为什么要阻拦他,因为力气太大,两个高壮的护工几乎压不住他,薄薄的病号服在挣扎中被蹭的歪扭,熊然看见那皮肤,比石膏还要白,没有一点血色。
往日的美丽、娇气全部埋葬在那双黢黑的不再灵动的眸子里,
那是一个面目全非的邓鸢,是面具下,痛苦的、煎熬的、真实的邓鸢。
熊然走上去,他不知道要和邓鸢说些什么,但他试图让邓鸢冷静下来。
可邓鸢不认他。
在护工的桎梏下,他用可以称得上仇恨的眼神死死瞪着熊然,熊然也是第一次在邓鸢的脸上见到这样神情。
像是想杀了自己。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我早就去见他了!!!!我恨你们!!!!”
熊然晃了晃身体,眼前发白,一时间只看得清邓撕裂开来的唇。血一样的颜色。
他动不了,最后是被邓隼拽了出来,给医生们腾地方。
邓隼扫了一眼靠在墙上失魂落魄的熊然,听着里面邓鸢的咒骂声,皱了皱眉头,脸色难看,作为邓式药业的话事人,他鲜少有这么头痛的时刻,可眼前的问题亟待解决。
不管邓鸢愿不愿意,他得让自己的亲弟弟活着。
于是,思索不过三秒,邓鸢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几声后,那头接通。
邓隼率先道:“蓝澜,帮个忙,帮我问问宋啄最近在不在荣城。”
邓鸢出院了,他回到了家里,只不过不是他平常住的秋池北苑,而是他哥那里。
熊然隔三岔五的会去哪里看邓鸢,如邓隼所说,邓鸢开始在家里养病,邓隼配备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家中的医疗设备一应俱全,连佣人们都整装待发、高度警觉,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一叠厚厚的医疗汇报交到邓隼手中。
但邓鸢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
熊然去找邓鸢的时候,带上了那只白色的小布偶,它长得大了些,像小香肠一样蜷缩在笼子里,看见熊然了吐出小舌头喵喵叫着,因为邓鸢还没给它起名字,熊然也只好小猫小猫的这么叫。
他去的时候,邓鸢睡着了,生病的他很嗜睡,于是熊然只好将小猫交给了邓隼。
“这什么?”邓隼最近被邓鸢折腾的不轻,他穿着黑灰的居家服,站在距离熊然三步远的地方,头发不想往日一丝不苟的后梳,柔软的垂下来,落在他
的眼尾,眼睛也不似往日明利,整个人慵慵懒懒,少了几分精密的精致。
眼底的阴影有点明显。
熊然将猫粮猫沙从背包里掏出来:“邓鸢的猫。”
邓隼想起来了,邓鸢的心理医生建议邓鸢养一只猫,他看着熊然将那个蓝色的太空包打开,一只软软糯糯的小猫从里面爬了出来,伸长了身体,对着陌生的环境到处嗅嗅。
顿了顿,邓隼的视线落到熊然身上,提出了一个熊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你和邓鸢签订的雇佣合同我看了,本来时间是两年,但邓鸢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肯定是没办法履行下去了。”
熊然轻轻给小猫梳毛,不说话。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解除雇佣关系,我给你一笔经济补偿。”
邓隼盯着熊然垂下来的眼睫,顿了顿继续道:“或者你来我公司工作,工资还和邓鸢给你的一样。”
满打满算,熊然跟着邓鸢也不过刚刚满三个月,从初夏到入秋,现在,他和邓鸢刚刚磨合的差不多了,合同却不得不中断了。
熊然内心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更多的则是对邓鸢的担忧,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熊然常常期待某一天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那头传来邓鸢如往常埋怨慵懒的声音,问他排队买上猪脚汤没有,怎么这么慢。
可事实是电话里再也听不见邓鸢的声音,眼前的一切真真实实的发生,这不是梦,这是噩梦般的现实。
“多谢邓总好意,不过我最近没有工作的打算。”熊然拒绝了邓隼的选择。朝对方体贴笑道:“如果邓鸢情况稍微好转一些了,可否请您告知我一声,我想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