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
说起来奇怪,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菜式天天翻,到后她都弄不明白了,锦和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她打了两次电话找她,都没找到。疑惑之下犯起傻来,跑到水缸里看,心道不会养了只田螺姑娘,天天来给她烧饭吃吧!
田螺姑娘当然是没有,她到隔壁问唐姐,有没有看见上午有到家里来。唐姐头摇得响铃一样,“这两天皮包公司要赶一批货,天天穿珠子穿得头颈都要脱榫了,没有注意呀。”
打听不出头绪只得作罢,她依旧上她班,回来依旧有饭吃。其实她想到了良宴,可是门窗好好,他也进不来。再说他这么傲气,绝不会这种鸡毛蒜皮地方下功夫。也许是寅初?仔细琢磨倒有可能。他不是认得介绍房子中间吗,说不定哪里又弄到了备用钥匙,要想进门来也不难。她忧心起来,这样怎么行呢,真要是他,那挂锁就得换掉了。她一个独身女,房间钥匙男那里,实太不像话了。
这天恰好礼拜天,他说要带嘉树来看她,早上八/九点就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都穿着西服,站她门前,手里提着茶食和水果。她看到孩子就笑了,那么小,西装笔挺实很好玩。嘉树毫不认生,见她蹲下来,立刻盘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过来,一下子撞进她怀里,亲热地贴着她脸,叫她“姆妈”。
这一叫倒让大尴尬不已,寅初低声呵斥他,“怎么胡叫呢?爸爸教过,要叫阿姨。”说着讪讪地对她笑,“以前母亲常给他看南葭照片,小孩子分不清,可能错把认作她了,不要生气啊。”
南钦捋捋嘉树头发,他粉嫩脸上亲了一口,“不要紧,孩子还小,慢慢教他,改过来就好了。”说着抱手里到厨房去,问他饿不饿,给他冲藕粉喝。
前后窗都开着,屋子里漾起微微风,吹动了厨房门上半幅碎花布帘,飘飘荡荡,翻翻卷卷。寅初坐沙发里,边上一张香几上摆着她打了一半毛线,灰灰颜色,不像女穿。他展开来看,门幅阔大,应该是给男织吧!是给冯良宴?他心里一沉,转过脸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工作时间那么紧,还有空打毛线啊?”
南钦把嘉树抱过来,搬了张小竹椅让他坐。大凳子对他来说可以当桌子了,她把藕粉放他面前,让他自己慢慢地吃,抽空答道:“是锦和托给她父亲织,她家里总说她不懂女红,不像个女孩子。她不服气,打算叫代工,到时候好拿回去滥竽充数。”
寅初笑道:“锦和还是这副样子,她父母亲大约不大赞成她做这份工。”
南钦含糊地应了,又道:“早上出去买了菜,今天应当没有什么要紧事吧?这里吃午饭好了。”
他带了嘉树来,就是为了多一些相处时间。留下吃饭当然再好不过了,一起忙进忙出,革命友谊通常工作中产生。
南钦去拿菜篮子,站厨房窗台前愣神。说起那件绒线衫就让她唾弃自己,有一天去百货公司,看见绒线柜台东西不错,也没多想就买了两斤线。回来起了针,织了一晚上才想起来她和良宴已经离婚了,她再也不用操心天冷后他军装里穿什么打底了。自己对着那几绞线哭了一通,哭完了把线都抽掉,后来改了锦和父亲尺寸。
她叹了口气,端起搪瓷盆到外面水龙头上洗菜。听见嘉树叫姆妈,她回过头一看,他正试图跨门槛。寅初从后面赶过来,一把将他抱了手里。
洞开大门里站了一对父子,脸上带着笑,指指点点向她这里张望。南钦突然觉得南葭福薄,如果她耐得住性子,一家三口生活一起,不说看寅初,就是冲着嘉树也能坚持下去。
弄堂里白天是很热闹,哪家来了,有点事,很就皆知了。唐姐是派出来打听消息代表,她脸盆里象征性地放了两双袜子,挨到她边上问,“那个是谁呀?看样子是个有钱嚜!嗳,那个孩子怎么叫姆妈?和冯少帅有孩子啦?”
南钦无奈道:“那个是外甥,今天过来看。”
唐姐一声哦拉得老长,“这么说那位先生是姐夫呀?就说,看样子不像个平常,原来是商会会长!”
这里面物关系别顺嘴都能说出来,实过于显眼,基本没有什么可言。南钦干干地笑,“唐姐洗袜子啊?好了,让给。”
“不用不用。”唐姐道,“洗,又不着急。中午烧点什么?”
她也不大会做菜,指指盆里鱼说:“红烧鲫鱼。”又指指篮头里,“再炒个菜心。早上买了半只盐水鸭和一盘螺蛳,四菜一汤大概够了。”
“蛮好蛮好,就是炒螺蛳要当心,不能盖锅盖噢,肉太老了吸不出来。”语毕又挨过来一点,拿肩头顶了顶她,往寅初方向努嘴,“看那个姐夫不一般,大概不错吧?”
南钦嗳了声,“是很好。”
“其实要说,夫妻还是原配好。像们家那个死,小科员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对家庭却一心一意。看他还带个孩子,再说姐夫小姨子,说出去也不好听,说是伐?”见南钦不回答,自己点头应承自己,“这话一点不错,要听。不知道们北方怎么样,们南方是很忌讳,姐夫小姨子要保持距离,不然会惹闲话。”
南钦脸红起来,北方有句俗语,说小姨子是姐夫半拉屁股,解释起来也不大好听。可是他带着嘉树来,她总不好拒之门外。自己是两难,找个时候该好好和他谈一谈了,这么下去确不行。
唐姐继续说:“冯少帅啊,他几次站门外等,们都看见。说他这样缺女伐?有点什么也是逢场作戏,心到底还是身上。照看他对很专情,这种有钱有地位男到哪里找去?夫妻闹别扭,吵了一阵就和好吧!冯少帅……不容易!”她说完,连袜子都不洗了,兀自摇着头走开了。
南钦发了一回呆,也不知道她没头没脑是什么意思。有权有势男就是占优势,只要稍微门外等一会儿,马上博得大多数同情。她收起盆和菜篮回去,寅初把封掉煤球炉打开了,往里面加煤球,一手风口上扇风。她笑道:“不好意思,叫做这个。和嘉树到隔壁去,炒好了菜叫们。”
寅初道:“拿长凳把门堵起来了,嘉树跑不出去。刚才找了纸和笔让他画画,他很乖,不会吵。这里给打下手,叫吃现成,也难为情。”
一头说一头卷起了袖子,那衣冠楚楚打扮厨房里打转,实不太像样子。南钦打发不掉他只得作罢,起了油锅,回过头来问:“近来中晌有没有到这里来?”
他抬起头看她,“怎么?”
“或者有没有派过来?”她把菜倒进油锅,“嗤拉拉”一阵乱响。她现手法是很熟练,麻利地翻炒,边加佐料边道,“这阵子天天回来有现成饭菜,还以为是派送来。要问锦和,打电话过去总不凑巧。”
寅初站边上,脸上挂着不确定笑,心里盘算开了,横竖这事不是自己做,除了锦和就是冯良宴。锦和每天过来不太实际,也只有冯良宴手上多。他那边还没死心,再耽搁,恐怕要出乱子。
他换了个话题,“听说冯家张罗给良宴说亲,现楘州城名媛闺秀们都活络起来了。冯家不可能让他单身太久,如果时间允许,年前总归要办事。”他小心地觑他,“他如今可算得上楘州有行情单身汉了,空军署是附带,毕竟是冯克宽公子,将来子承父业,前途不可限量。”
南钦晃了晃神,很调整过来,“他再婚是迟早事。”
她手脚到底有点慌乱,把菜盛出来,没留神烫了一下,嘶地吸了口凉气。寅初忙拿酱油给她抹伤处,嘟囔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她心情免不了低落,不管对良宴有没有旧情,才离婚不满一个月就听见他有可能再婚,对她来说多少算是个打击。
寅初把她手包掌中却不愿再放开了,好容易抓住,今天把心里话都说了,成不成且容后再议,这么好机缘,不能再浪费了。
她抽了几下没有抽出来,惶惶看着他,嗫嚅着:“姐夫,这是做什么?”
“应当知道,逃了那么多次,今天听说说想法吧!”他蹙着眉道,“晓得南钦当初为什么那么着急把送出去?因为一个秘密被她发现了,她容不下。她这个,不论自己外面怎么乱来,永远要求待她一心一意。过去是,拿出所有耐心来,盼望着能够改变她,让她至少顾念一点名声,可惜都是无用功。也会孤独,外面同周旋是件很累事,回到家想要个嘘寒问暖,但是很少能见到她,她忙着跳舞轧朋友,根本不管家庭。后来来了,头两年只是出于一个姐夫对妻妹照顾,她不管,再不管,怎么办呢!总是有感情,相处得久了就会成习惯,慢慢衍生出别什么来……对心思,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觉得有罪。没想到南葭得知后那么急把送出国,到来不及反应,结果没了消息。”
南钦只觉心头沉甸甸,头昏脑胀。那时候她爱慕他,没想到真正促使南葭打发她原因还于寅初。
“回来,宣布和冯良宴结婚,都要疯了,可是没有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大概不知道苦恋是什么样感觉,爱却属于别,可望不可即,能体会么?”他轻轻笑起来,“现好了,们都是孑然一身,可以争取,为自己也为嘉树。”
如果三年前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然而现听着,沉重以外没有别感觉。她早有预感,总会有这么一天他要来诉衷肠。既然做好了准备,震惊谈不上,只是有些惘然。
她终于还是抽回了手,“曾经是姐夫,这点改变不了。虽然离了婚,不代表同会有发展。”她侧过头看窗台,木栏杆前一盆芍药开得正艳。她唇边浮起凄苦笑,慢慢地说,“心里破了个洞,谁也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