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这孩子…他突然觉得迷茫,当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蓝笙的孩子时,他的确失了方向,也嫉妒成狂。可经过了这场风波,如今她在他面前,他却再也硬不起那副心肠了。这么娇脆的人,怎么忍心让她承受这么多!
来这里的路上他才彻底冷静下来,整件事里若要论断个孰是孰非,他的罪孽是最深重的。是他的轻狂造成了眼下不可逆转的局势,他和她的这段情,原就不该发生。布暖是直爽的脾气,喜欢他,爱他,便不顾一切。自己已经二十七了,官场上混迹了十几年,什么样的阵仗没经历过,可是却没能抵挡住她的执拗。
开始就错了,于是这样一步步错下去,越陷越深,终成颓势。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只后悔这两个月里没有抽身回来看她。他一去这样久,纵然有书信,也不够慰藉她的寂寞和恐慌。但是河东的政务实在繁杂冗长,大钳子似的夹紧了他,痛苦到极点。一
头公务堆山积海,一头又牵挂她的冷暖安危。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几趟想星夜赶回来,无奈分身乏术。但若是能够预料,他就是办砸了手上差事,也势必要以她为重的。
他知道已经到了极致,再错过,便是一生。
他趋前身子,扶住她的肩头,“是谁的都不重要了,只要在你肚子里,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孩子?”
前一刻还惶恐不安的大眼睛里霎时盈满了泪,“你说的是真心话?”
他的心脏收缩骤痛,“布暖,我在你面前,从未说过一句假话。”
她的眼泪滔滔落下来,“那么…知闲呢?知闲也怀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倒一头雾水起来,“我没有碰过她,她怎么会怀孩子?”
经他这么一说,似乎不用多解释,三言两语便云开雾散了。她伸出两条手臂,“容与…你抱抱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是你的…”
他仿佛置身云雾里,又像酒上了头,各种滋味侵袭过来,酸甜苦辣迅疾尝了个遍。果然他猜得没错,是他的孩子。因为干扰太多怀疑过,他感到羞愧。布暖对他的心没有变,只要面对面,一切原来这么简单!
他热烈把她拥进怀里,吻她的额头,眼泪落在她的发簪上,摇摇晃晃滚入她的云髻。他说:“暖儿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受冤屈。我做错了,我并不是样样有把握的。我也犹豫,也不自信,我只是个寻常人。你不要恨我,求求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她立刻说,颤抖着寻他的唇,“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你,我爱你…”
所有的辛酸都倾注在一吻里,相爱原就是这样,焦虑、试探、彷徨。不断地猜忌,不断地证明。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世俗所不能容的禁忌感情!他们的情路注定要比别人坎坷,要比别人付出得多。
他把她紧紧压进胸膛里,隔着衣裳,可以感受到那一阵阵的震动。一样的频率,一样的无奈悲苦。那怦怦的心跳声填充了整个空间,高深的上房也不再空旷了。没了思想,哪里都是他和她。两个人像无限胀大
起来,把这孤寂的午夜塞得满满的。
她的袖陇很宽大,褪了袄,中衣是浅浅的绿。他抚她的手腕,又顺势攀上前臂,只觉瘦弱,比他走时更甚。他心疼她,没有给过她一天好日子。他唯有惭愧的嗫嚅:“我没能尽到责任…”
她枕着他的肩头,不愿意和他分开。他的手退出来,她和他十指相交,牵引他覆盖在她肚子上,有些羞涩地低语:“这里…我们的孩子。”
他心慌意乱,虽然孩子还在娘胎里,也足够叫他无措。他扶她躺下来,那一捻柳腰确实发福了,却怎么看都是美的。他拿手比了比,一面比,一面含着泪笑。他的孩子,亏他先头还口口声声骂他孽种!他笨手笨脚,像抚摸猫狗似的顺着捋她肚子,温声地呢喃:“阿耶也要和你说对不住,先前气糊涂了,连累你和你阿娘一道受委屈。”
这场景做梦似的,他和她的甥舅关系彻底结束了,从今起有了崭新的身份,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半年前的种种跌进上辈子的轮回里,回想起来简直像南柯一梦!他抬起头,视线和她相接。她愈发扭捏,慌张的
调开眼去。他笑着去捧她的脸,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没想到。”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和她的相接,“只两回…”
她飞红了脸,却有意装傻,“什么只两回…”
他本就不是个厚脸皮的,自然不好意思说得太开。干咳着起身到桌前倒茶喝,问她可吃了晚饭。她撑着坐起来,没法子下地走动,便垂着两腿坐在床沿上,直着嗓子喊潘娘子。
隔了一会儿人才从外头进来,裹着长袄嘴里一叠应着,“来了…来了,娘子有什么吩咐?”一眼瞥见容与,咦了声呐福道,“郎君什么时候来的?哎呀,想是我睡迷了,竟没察觉!”
布暖怕他嫌底下人没规矩要发火,忙道:“你去嘱咐单嬷嬷备吃的来,郎君还没用饭呢!”
潘娘子应了,掖着袖子去了。果然他枯起了眉,转过身道:“你且将就两日,回头叫管事到人市上挑两个伶俐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