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天色不大好,昨夜还是长安一片月,今早起来就已阴霾沉厚。紫薇的一树花叶在风里飘摇,穹隆那头传来滚滚的雷声,乳娘说今年立夏到现在没下过雨,今天的声势必定是极大的。
布暖匆匆打扮妥当了唤玉炉送油纸伞来,她还记挂着要给老夫人请安。算算时候舅舅应当也过去了,这两天二圣不在长安,说是游了骊山要往东都去,带走了一干文臣,留下几位上将军驻守京畿。容与这趟休沐千载难逢,可能要持续好几天,至于在不在家里停顿,就要瞧他自己的意思了。
她隐隐急切,头顶上雷声震天,她倒顾不上害怕了,打了伞便下月台,沿着廊庑朝园子里去。
香侬气喘吁吁在后面喊:“走慢些,仔细脚下,摔着了可不是玩的!”
布暖一味催促:“还不快些等着淋雨?你是吴月娘吗?裹了小脚的?”
香侬打趣道:“我要是吴月娘就妙了,叫你背着我走!”
“好丫头,你要反了!”布暖回身扑过来,“先叫你背背我
!”
两个女孩打打闹闹到了抱松亭前,再要往紫荆夹道上去,一道闪劈下来,划亮了大半个长安城。等不及布暖和香侬抖成团,天上的雨就跟泼下来似的,那排山倒海的架势真个儿吓死人。
伞是撑不住的,只好退回抱松亭。两个人面面相觑,狂风夹带着暴雨横扫进亭子里,只有南墙根下一道石碑可以遮挡,于是退到碑座下蜷缩着。
布暖无可奈何:“都怪你。”
香侬很认命的点头:“都怪我。”
“不知道舅舅在不在渥丹园里…”她喃喃,探着脖子张望,“他不会淋着雨吧!香侬,昨天夜里舅舅回竹枝馆了吗?”
香侬想了想,脸上发红:“你琢磨什么呢?他不回竹枝馆住在哪里?难道留宿在碧洗台了?”
布暖咂了咂,颇不是滋味:“还没成亲呢,怎么能这样!”
香侬嗤之以鼻:“你是孔圣人托生的?一个屋檐下住了那样久,明里暗里的,谁知道究竟怎么样!既然只缺大礼没行,那个…也没什么。”
布暖侧目:“香侬,你懂得真多!我瞧舅舅不像这样的人,
他是正人君子,决计不会做这种事。”边说边觉得喘不上气来,她捶捶胸口,潮湿的空气并不压迫心肺,为什么她会呼吸困难?
香侬蹲着,抱着胳膊道:“那就不知道了,人家只差一步就成夫妻了,又是两姨表兄妹,私底下怎么样,也不足为外人道啊。”
布暖还是不服,列举出了自己和夏家九郎:“我们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香侬道:“那不一样,你和夏郎君没见过几次面,又不是青梅竹马。我问你,你心里爱不爱夏郎君?有没有想过日后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
布暖想都没想就摇头:“恁地吓人!他都死了,你还问我这个?”
香侬做不出所料状:“你看,这就和舅爷他们不一样。两情相悦了,舅爷留宿在碧洗台便是顺理成章的。横竖是在自己家里,就算下面奴才知道也没什么,谁还敢说主子的不是!”
两情相悦?布暖没好说出口,她总觉得舅舅对知闲淡淡的,不见得有多亲密。若说知闲对舅舅一往情深还有点可能,硬要鼓吹他们怎样恩爱,好像有点牵强。
“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昨天是和谁一起看竞渡的?”香侬扭过脸看她,“回来像根霜打的茄子,傍晚又发了那通无名火,可是外头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布暖窒了窒:“没什么事,你别瞎猜。”
香侬和玉炉不同,玉炉大大咧咧简直就是个傻子。香侬长了十八个心眼子,有时候连秀都不及她细心。
她挪过来一些:“蓝将军不是下水竞渡了吗,你一个人在岸上?”
下人太机灵,做主子的会很吃力。如果都像玉炉一样,她的日子就会松泛许多了。
布暖挠挠头皮,左瞟一眼右瞟一眼,打着哈哈道:“是啊,他把我安置在那里就走了,等夺了魁再回来接应我。”
“是真的?”香侬乜她,“这就是蓝将军的不是了!把你独个儿扔在那里,万一遇上了人伢子,拿麻沸散弄晕了你,转手倒卖到西域去怎么办?”
“云麾将军手底下有侍从,怎么能让我被人贩卖!”她咧嘴笑道,“反正我不担心,就算卖到番邦去,不是还有舅舅吗?他总会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