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轻哼一声,对张苑的态度极为冷漠,但他不着急走,想要从张苑这里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张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为何沈大人应允自家妹子入宫,现在终于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让陛下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阁老,咱家不拦着您,您老请吧。”
……
……
本来谢迁的心情没那么糟糕,在跟张苑一番对话后,发现自己心境乱了。
张苑最后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却让自己的妹妹进言,这跟后宫干政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历来王朝最忌讳之事,谢迁当然怕沈亦儿年岁小没人规范,将来会胡作非为。
谢迁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乾清宫,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拧子侍立御座旁,不见沈皇后的身影。
“老臣见过陛下。”谢迁拱手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多礼了,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吧?”
谢迁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道:“老臣身体还好,劳陛下挂心了。”
朱厚照道:“谢阁老,有话便直说,朕跟户部提出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南巡费用,还有沈尚书的军费,听说你那边直接回绝了,可有此事?”
皇帝一上来问话就很直接,让谢迁稍微有些不适应,稍微迟疑之后才道:“老臣对于户部之事不太了解。”
虽然现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知道谢迁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谢迁自己却不能承认,他作为内阁首辅实质上只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如今却僭越管理朝政,让朝中大臣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宰相,这是违背大明祖制之事。
朱厚照道:“就当你不了解,朕问你,现在朕要跟你要一百万两银子,谢阁老给还是不给?”
此话依然问得非常直接,谢迁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离开京师,难免会造成朝廷乱局,实非上上之选。”
朱厚照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善:“正面回答问题吧。”
说话时,朱厚照侧目往远处一处屏风后看,显然那边有什么文章,谢迁虽然留意到这点,却不认为此时有谁会站在屏风后,并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没有资格决定户部是否要调动府库银子,不过想来年初预算和年底结算时,早就将银两归了用途,不能轻易挪用。即便此时有富余,现在调动了,年底时也会在某些方面出现亏空。”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拿起桌上的账本一摔,瞪着谢迁道:“这是今年户部府库存银情况,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若是没人跟朕说,朕都不知原来朝廷如此富裕。”
“陛下……”
谢迁没料到深居皇宫平时不问朝事的朱厚照,此时如此“睿智”,居然把户部府库的账册都找来了。
朱厚照道:“朕不想听谢阁老解释,朕也知道,这批银子是这两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还有便是盐茶铁改革带来的收益……这其实都是沈尚书的功劳。”
“现在沈尚书在江南准备跟倭寇作战,可惜手头经费不足,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江南徒劳无功?朕作为皇帝,又是朕亲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点事情,那朕枉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议!”
即便这次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要对谢迁有耐心,但是他着急蛮横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记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谢迁。
谢迁老成持重,还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师,大明有尊师重道的传统,但这不是朱厚照的风格。
谢迁面对皇帝如此压力不为所动,道:“陛下做任何事当以守规矩为先,若规矩不立,如何能立国?”
朱厚照这边对谢迁没辙,谢迁也无法规劝说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办法消磨对方锐气。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难道决定有关社稷之事,还要听从你这个臣子的?”
或许是太过气愤,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就差冲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却是屏风后丢出只凤头女屐来。朱厚照一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谢迁听到一声怪响,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那只凤头鞋时,脸色一变,心里开始琢磨开来:“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里面?”
朱厚照一下子没了脾气,等他再次从御座上站起来时,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御阶,看样子是想到近前跟谢迁理论。
谢迁心里有些不安,但作为臣子只能低着头。
不想朱厚照并未径直到谢迁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风后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可惜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迁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甚至具体是什么人谢迁都不好去下定论。
“这是怎么回事?”
谢迁非常费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谈话都没这么麻烦,不过基本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好像这次起了冲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样直接丢下句话便甩袖而去,这次耐心比以往强多了。
过了半晌,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在小拧子的搀扶下坐回龙椅上。
朱厚照道:“谢阁老,一百万两银子,就当是朕借你的,回头还到户部账上,你看如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大跌眼镜。
皇帝用威严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钱,这也算是开创历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许不算什么,现在是跟户部借钱,等于说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从自己府库拿银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从府库借钱。
从这点上,谢迁便感觉朱厚照态度的转变,虽说听起来很荒唐,但谢迁的执拗显然不如之前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