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连谢迁自己都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妥,就算谁都觉得沈溪在这一战中早有计划,但从情理上来讲,没人愿意把自己陷入绝境。
沈溪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来在谢老心目中,在下连战局变化都能完全掌控。那敢问谢老一句,在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哦对,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会显得在下很能干,可以当孤胆英雄,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既然在下有这么大的自信能打赢这一仗,为何不希望朝廷各路人马精诚配合,漂漂亮亮打一战,而非把自己逼上绝路?”
面对沈溪的问题,谢迁突然哑火了,本来沈溪“出言不逊”质问他,他该生气怼回去,却无从辩驳。
沈溪站起来,摇头轻叹:“若谢老在某些事上有偏狭,哪怕事情发展再诡异,再不合逻辑,谢老也总会找到看似合理的解释,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去年那一战,从开始时在下便已制定好完整的计划,还交廷议审核并通过,但到头来各路人马都以不同理由拒不出兵……都在给自己的怯懦找理由。”
“战争结束,结果确实很好,但跟预期完全违背,战争的进行方式是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中完成。哈哈,到头来却还是有很多人说是由在下从开始便设计好……朝中那么多人,从皇帝到朝官,再到地方官员和守军将士,甚至连鞑靼人的行军方向和作战思路都能提前设计好……”
“难道你们都以为,我沈某人在战场上可以呼风唤雨,甚至还能蛊惑人心?那我还领兵打仗作何?直接等结果不就完了?”
沈溪态度强硬,话说出来,完全不是跟谢迁商议,语气咄咄逼人,谢迁却不好作答。
若是换了平时,谢迁一准甩袖而去,但此时他还能沉住气,不过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即便知道沈溪所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想找出理由来反驳,以证明沈溪从开始就是全盘计划好的。
沈溪语气相对平静了一些,叹道:“人心有偏狭,看人也带着偏见,无论在下做什么,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错的,一些看起来需要冒险之事,到执行层面上就会有人以不同理由否决,完全不顾大局。这样一来就变成牺牲我一人,维持战局平稳……若是接下来中原一战,以在下加上数千人马的性命,换来平定贼寇,怕是朝中多数人会毫不犹豫答应进行交换。难道为了所谓的大局,真的可以牺牲小我吗?”
谢迁道:“你这算什么?在老夫面前抱怨?”
沈溪厉目望着谢迁,道:“在下遭遇之事,谢老看在眼里,可有虚言?”
谢迁也很恼火:“那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去年对鞑靼一战,根本就不该进行,难道你就不知道收敛一下?既然选择领兵,就该想到事情会有怎样的结果!”
沈溪无奈摇头:“这大概就如谢老和很多人想的那样,在下其实已把所有事都盘算好。那在下也不否认,从一开始,在下也的确想到若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会如何,那就是以自己率领的人马拼死一战。”
“你承认了?”谢迁眼睛都快绿了,半天都被沈溪呛得没脾气,现在终于找到理由来反驳。
沈溪道:“承认什么?承认从领兵开始便算准所有人都不肯配合?还是承认自己只希望当孤胆英雄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又或者是算准各路人马见死不救?”
谢迁一听顿时板起脸,却不敢跟沈溪对视,因为沈溪所说的“见死不救”正是头年里榆溪北岸一战前谢迁定下的策略,谢迁眼睁睁看着沈溪撤兵到榆溪河边却勒令王琼不许派出援军,等于说那时谢迁已经彻底放弃了沈溪。
沈溪叹了口气道:“或许在谢老看来,战场上确实应该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吧?不过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的命贱,非要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将自己的小命丢了?谁非要去当牺牲品而让别人坐享其成?”
谢迁一摆手:“这些话,少在老夫面前说,老夫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沈溪道:“在下说这些,不过想跟谢老你表明立场,以前的事已过去,在下回到京城,之所以不想领兵出征也是有原因的,便在于很多人想让在下充当救火队员,甚至做出牺牲,只想我付出却不愿意有回报。”
“现在马上又面临出征,若到时还是如此结果,让在下陷入孤军奋战的状态,甚至让在下跟叛军同归于尽……”
谢迁厉声打断沈溪的话:“没人让你牺牲!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老夫之前就说过,这次只要你领兵,想调什么人马便调什么人马,六部资源全都归你指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溪行礼,显得很客气,“若一切都如谢老所言,那在下真要感谢谢老的支持和栽培。”
“你是在骂老夫!”谢迁负手厉喝。
沈溪道:“在下希望能得到朝廷上下配合,尽全力平息叛乱,哪怕平叛的方式不为一些人理解和采纳,也要将所需兵马和粮草调度到位,不至于让自己又陷身绝境……人都会有利己思想,谁都不是圣人,在下不希望旁人拿两套标准来针对在下!”
谢迁一拂袖:“老夫不想让你死,有这句便足够!”
沈溪再次行礼:“那真应该多谢谢老您成全……在下已在筹备人马,接下来也会跟陛下进言,将行军计划详细呈奏,不过很多事始终有变化,现在的作战计划只是一种设想……”
谢迁听到这里又有些不爽,本来他是很想知道沈溪详细的行军作战计划,但现在被沈溪如此质问一番,让他有些问不出口。
谢迁道:“你想怎样,老夫管不着,也懒得问,在行军作战上老夫相信你的能力,若你再觉得老夫是针对你,那便是你内心偏狭!老夫有事要处置,这就回去了,勿送!”
……
……
谢迁见过沈溪,从沈府出来便往皇宫而去。
到了内阁公房,杨廷和紧忙迎上前。
当天杨廷和轮值当早班,还没等谢迁坐下,杨廷和便拿出一份奏本道:“谢老,之厚有上疏……这就是他的奏本。”
谢迁皱眉:“老夫刚见过他,并未听他提及上奏之事。”
因为想不明白,谢迁眉头深锁,有种被沈溪暗度陈仓的感觉,不过随即便释然,到底上奏不是直接呈递给朱厚照,还是经过内阁这道关卡,没有坏规矩。
杨廷和道:“那谢老,如何应对这份奏疏?是您老亲自拟定票拟么?”
“说什么的?”
谢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拍打一下朝服上的泥水,镇定自若地问道。
杨廷和回答:“是有关出兵的奏疏。”
“调兵的么?”
谢迁又看了杨廷和一眼,似觉得无关紧要,摇头道,“他每次出兵,都不会带太多人马,耗费帑币也不多……这次他准备调多少人马出征?”
杨廷和早就烂熟于心,此时也未再看奏疏,直接回答:“两万人马,从京营调拨。”
谢迁霍然站起,惊愕地问道:“多少?两万?还是从京营调?京师出了状况他能承担得起吗?”
不由自主,谢迁上来便质疑沈溪,等把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之前答应沈溪不会克扣战争资源,一张老脸瞬间有些挂不住。
杨廷和道:“在下也觉得之厚调拨人马太多,动用的军资粮草之数远超以前他几次平乱战事,甚至比西北之战所用都多。”
或许是感受到谢迁对沈溪有意见,杨廷和没有遮掩,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