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出自官衙,见过大场面,自然知道谢大人有多大官威,能主动接见一个进士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登门拜访?这足以体现出自己服务的对象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被埋没的大人物,所以随从一改之前的轻慢,说话时带着一种近乎大喘气一样的一惊一乍。
“快……出去迎接。”
唐寅紧忙收拾衣衫,没等他走出门口,谢迁已盛气凌人地进了他屋子,这让唐寅有些措手不及。
“谢阁老!”唐寅为自己能认识谢迁这样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尤其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随从面前。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唐寅见状赶紧道:“退下吧,快去给谢阁老准备茶水。”
“不必了!”
谢迁道,“有事要跟你单独说,屏退左右便可。”
随从哪能不识相?赶紧退出门外,却不肯走远,想知道堂堂的首辅大学士来找平时吊儿郎当自诩为大才子的唐寅做什么。等他关上门后,往旁边挪了不到两步,便听里面传来谢迁的声音:
“之厚昨日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会不辞而别,连夜就出了居庸关?他到底去了何处?”
唐寅没料到谢迁居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得到谢阁老的欣赏和提拔。
唐寅一时间愣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如何去接话。
被谢迁凝视,唐寅压力很大,最后只能如实回道:“在下从西北回来后,百无聊赖,希望早一步回京与家人团聚,昨日去跟沈尚书请辞,沈尚书给了一笔车马费……让在下早一步回京等候消息,他会……帮在下向朝廷申请功劳,并且允诺在下,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到此时唐寅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能说的还是先说出来好,免得之后被谢迁责难。
谢迁皱眉:“那他没说要去何处?”
唐寅叹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沈尚书做事不会跟下面的人商议,何况在下只是他身边不入流的幕僚,怎会将如此机密大事告知在下?在下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沈尚书离开的消息……不过料想既然他离开,要么是回京,要么是……去找寻陛下了吧?”
谢迁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唐寅道:“陛下外出游玩的事情,军中并不算什么秘密,这消息也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现已满城风雨……不是说之前沈尚书有意劝谏陛下吗?在谢阁老到来后,想来他没了后顾之忧,便马上出发找寻陛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话时,唐寅一直强调自己是局外人,根本不知其中内情,所以责任不该由他来承担。同时,唐寅也在尽量提醒谢迁,他跟沈溪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沈溪不过是他的雇主而已。
谢迁对唐寅的回答并不满意,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显得忧心忡忡,却又有些不信任唐寅,道:“临行前,他可谁都没见,唯独见过你,你敢说自己跟此事毫无关系?即便你要回京师,怕也是有什么特别的交待,让你赶回京城帮他做事吧?”
唐寅摇头苦笑:“谢阁老,这次您真的误会在下了,沈尚书确实什么都没跟在下说。要说他说过的……在下会如实相告,他的意思是,让在下先回京城等候,若他回京会帮忙疏通,为在下谋得一官半职,很可能是县令,鼓励在下在官场好好发展。谢阁老,若您对在下有意见的话,在下绝不敢进入仕途。”
唐寅明白,无论沈溪许诺什么,但凡谢迁说句话,那所有的承诺都属于白搭。
谁让谢迁才是文官领军人物,几乎所有官员都要看谢迁的面子办事?若谢迁就是要针对他,他也没办法。
以前唐寅不觉得自己会被谢迁这样的大人物针对,但现在他却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谢迁已经登门来找他的麻烦,连沈溪失踪这种事也要记在他的头上,这让他非常郁闷。
就在唐寅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谢大人可在里面?”
谢迁听到后,走过去将门打开,只见一名士兵站在外面:“谢大人是吧?小的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李将军麾下,特来为您送一封信,乃是沈大人昨夜离开时留下,特地嘱咐要在天明后再送给谢大人阅览,这不,找了您老好半天呢!”
唐寅见来人说的是沈溪的事情,稍微松了口气,但见那随从站在门口没走,突然面红耳赤,有一种做了糗事被人发现的羞赧感。
谢迁看过信函后,似乎更恼火了,一甩袖道:“伯虎,你不用出来送,老夫有事先走。回头再说!”
唐寅有些不明白,谢迁这是怎么了?突然前来拜访又突然抽身离去,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不过他已将自己的底牌完全展现给谢迁看,还在随从跟前丢了面子,心中一阵哀鸣。
望着谢迁离开的背影,唐寅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仍旧保持最基本的礼仪。
但见随从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崇拜,这让唐寅有些闹不清楚,明明刚才自己丢人现眼了。
在他看来,见到沈溪和谢迁只能算是一种荣幸,以前他还只是举子时就曾拜望过天下闻名的翰林学士程敏政,那时他也不觉得怎样,但在一个普通随从看来,唐寅之前的作为就好像是去面圣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尤其谢迁走的时候还特意跟唐寅打招呼,甚至直接称呼唐寅表字,一看就不是陌生人,而是彼此间非常熟悉。
能跟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都扯上关系的人,而且唐寅还自称未来要被提拔为一地的百里侯,随从哪里敢有任何轻慢?
以后就算唐寅不给俸禄,随从也打定心思要跟着唐寅干,至于什么轻视也就无从谈起了。
随从道:“唐老爷,您看几时回京,小的也好为您打理一下。这不,对鞑靼的战争刚结束,往京城的路程说近不近,得提前准备马车什么的么?”
“放心,我会给你银子的!”唐寅板着脸道。
“不用,真不用。”
随从道,“临出延绥前,王大人给了一笔钱,专门用来应对不时之需。小的这就去准备,唐老爷您还没休息好,赶紧回去补个觉,起来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很快就是要当县令的人了,岂能跟以前那般碌碌无为?
他心想:“本以为此番回京城,会继续过那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现在可真成老爷了,以后不但能三妻四妾,指不定能光宗耀祖,通过跟沈之厚的关系,还能结识到谢阁老这样的朝中擎天巨柱,将来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啊!”
想到这里,唐寅突然安心了,至于随从是尊敬自己还是看不起,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当一个人身份卑微时,他会很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旦有了金钱地位后,别人的眼光也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唐寅终于深刻地理解到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