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前四的考卷,只能判断出伦文叙的,他的文章在前四名中又相对最普通,剩下三人,无非是沈溪、孙绪和丰熙,单从文章来论,状元应该是从这三人中产生,可按照“潜规则”,还真未必……
沈溪、孙绪和丰熙,都有文章之外的缺憾,唯独伦文叙,文章写得那是四平八稳,人更是相貌堂堂,而且有鸿儒的名声,从朝廷的角度,自然是把伦文叙推出来当状元,最合时宜。
但若如此,就等于是皇帝带着十四名殿试阅卷官一起营私舞弊,违背了科举考试公平选仕的基本原则。
在这种时候,皇帝的意思最为关键。
皇帝客气地跟你商量,还说前四的排名由众人商议来决定,可殿试排名本来就是天子的责任和特权,大臣要有觉悟,不能冒犯天颜。
就在众人默不作声之时,太子少保、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走了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四名贡士之作答,平稳有度,文采卓然,臣心中实难以定夺孰优孰劣,请陛下圣断。”
闵圭的说法,基本也是在场大臣的意思,因为这问题有些难办,到了殿试前四这个份儿上,其实已经很难区分文章的优劣,说伦文叙的文章不好,也是因为他写得太过四平八稳,所提提议并无建树。
反倒是另外三人,在自己的文章中都有一定的见地。
朱祐樘重新把四份考卷摊开来仔细端详。若是能拆开弥封知道是谁写的,他倒容易定夺。李东阳那边尚晓哪篇文章是伦文叙写的,朱祐樘却对眼前四篇文章出自于谁之手一概知,而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朱祐樘又不想破坏规则。
“这篇文章,朕觉得不错。”
天子突然拿起一份卷子,抬头看着在场之人,“众卿以为呢?”
在场的殿试读卷官尽皆面面相觑,这份卷子昨日里已为人所探讨了不下数次,其中文章之老辣就连那些老翰林都不及。其中提议很符合君王的利益和想法,简直是为皇帝御民所量身定制。
通常来说,皇帝是最喜欢这种“体察上意”而且能为帝王“分忧解难”的臣子。
嫉妒心重的大臣难免会想:“文章不拍马屁,却件件说得合乎上意。这种人将来到了朝廷,必会成为大敌,就算不能阻碍他进入前四,也不能让他列于三甲进入翰林院。”
大理寺卿王轼走出来行礼道:“臣以为,这篇文章过于浮华。所提之事……皆都颇费周折,恐非做实事之人!”
不管好不好,先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
皇帝不是觉得这篇文章不错吗?我就先唱反调,说他不切实际,这种人是在变相地溜须拍马,我得把他给揭穿了,让皇帝知道此人的嘴脸。
但王轼的话并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其实在皇帝出制诰之时,在场的众殿试阅卷官就在想一个问题,若把自己放到殿试考生的位置上,应该以怎样的文章来作答?
尤其是最后一题。涉及到大明朝礼乐之治的内容,如何能为皇帝分忧,让皇帝不用为大明朝礼乐之治不及尧舜禹三代而感到惋惜?
包括内阁首辅刘健在内,在深思熟虑之后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文章想侃侃而谈容易,真正要说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替皇帝分忧是不太现实的。
礼乐之治是历史遗留问题,都知道要用严峻的法律才能令臣民不敢有所异动,现在光说要靠礼乐去治国,谁听你这套?
但这次殿试却有人能提出些相对较好的建议,又以那篇“老辣”的文章为甚。这种文章可以说空泛。但还不如说人家真的是在为皇帝着想,绞尽脑汁出谋献策。
朱祐樘听到王轼的话,重新审视手上的文章,连皇帝自己都不觉得内容空泛。王轼的指责明显有几分偏颇。
朱祐樘不由抬头看了看刘健和李东阳,他二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李东阳还是礼部会试的主考官,多少会对他有所建议。
但在这件事上,这两名善于为皇帝分忧的大臣却选择了沉默。因为在刘健和李东阳心里,也承认这篇文章的确写得好。但想到此人是沈溪、孙绪和丰熙中一人,他们却并不想推荐皇帝选拔此人为状元。
李东阳心想:“就算沈溪才学敏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以他的年岁和见识,应该写不出此等文章,那么此人就是丰熙或者孙绪,以丰熙为状元尚可,但实不及伦文叙。”
李东阳在心中排定的名次,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孙绪,二甲第一为沈溪。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既保全了朝廷的颜面,又让士子感觉到皇恩浩荡,但他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让孙绪和沈溪掉一个个更为合适。
因为这届会试的二甲第一名是进不了翰林院的,李东阳对沈溪起了爱才之心,反倒对于狂傲的孙绪不太欣赏。
可在别的阅卷官心中,李东阳最初的排序,却是最恰当和稳妥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光是考个会元,就已让京城士子哗然,纷纷指责其涉及鬻题案,若殿试再成为一甲前三,士子肯定还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