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权?!
边榕身体下意识坐直,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她怔忪着,呢喃问:“黎权?哪个黎?哪个权?”
声音不大,彷佛在自言自语。
师季萌挑眉,为何只问黎权没问自己,难道是自己名字不够独特?
他正要回答,身旁沉默了一路的黎权却先一步开口:“黎民百姓的黎,通权达变的权。”边榕顿时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镜子,只能从后视镜看到男人线条清晰的侧脸轮廓。
“黎民百姓的黎,通权达变的权?”
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对。”
黎权回答时并无别的想法。
只是对方问起名字,而自己恰好醒着,就没有让人代为回答的道理,这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
这会儿对上边榕发呆的表情,他有些纳闷。
但他平时话就不多,对陌生人几乎没有好奇心,便没打算探究对方表情为什么这样奇怪。
而边榕呢,面上呆呆怔怔,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了,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间捏紧裤腿。
当年黎权前来游说蒲西昌出兵抗日时,介绍自己用的就是这两个字。
那晚蒲西昌来她屋里,还好生嘲讽了一番,道年轻人血性大有抱负,就是把这世界想得太过理想,什么为黎民抛头颅洒热血,什么有权就该思变谋事……
骂他天真。
边榕以为他如此不赞同,第二天就会把黎权赶出长兴。
没想到蒲西昌不接受对方的游说,却主动招揽他,而后黎权在蒲西昌手下待了好几年,直到二小姐跟蒲家上下断绝关系,离家出走,没过多久他也离开了,大家都说他跟二小姐一同参加革命去了。
他走不走,边榕没什么感觉,整个帅府她谁也不在意。
千不该万不该,他走之前竟托丫鬟交给自己一样旧物——父亲的玉扳指。
说起玉扳指,又是她刻意忘掉的一件旧事。
姨娘去世前担心太太拿捏自己的婚事,也担心父亲越来越颓丧糊涂,撑着病体费心唤起父亲垂怜,央求他给自己定了一门亲事,那枚扳指就是信物。
边榕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未婚夫。
只知道对方家族姓黎,家中做什么的她亦不清楚,只能从亲事定好后嫡母大发雷霆的状态隐约猜出夫家至少不比当时的绰克秦家弱。
所以在被嫡母卖掉时,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从未谋面的未婚夫身上,拿出姨娘留下的那点体己贿赂管家,盼管家发发善心,给未婚夫家递封信去。
她求啊求,求管家,求嫡母,求兄长,求老天爷。
甚至暗暗祈求对方跟自己心有灵犀,能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于水火。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姨娘以为的能庇护她的婚约,在她最凄惨最无助时形同虚设。
在她抛弃了自己,彻底堕落扭曲成另一个人后,这桩婚约又忽然冒了出来。
一想到过去几年对方留在帅府,亲眼见过自己跟别的姨太太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卖弄风骚的样子,油然而生的难堪、耻辱让边榕这些年精心构筑的堡垒险些坍塌。
她不能接受他的出现。
她可以在蒲西昌父子俩面前搔首弄姿,可以在大太太,别的姨太太面前耀武扬威,可以眼睛不眨的对失宠姨太太落井下石……
因为在她们面前,她是翠吟轩的赛牡丹。
赛牡丹就是淤泥里出来的,不需要脸面,不需要清白名声,更不需要当个好人。
但在拿着玉扳指的黎权面前,她不是人人可唾弃的妓子赛牡丹,她是边沅辞,是跟他定过亲的绰克秦·沅辞。
这个认知无异于光天化日下剥光了她最后一层遮羞布。
往日不曾留心的碰面,他的欲言又止,反复无常,似忍耐又似鄙夷的目光……
在那一刻通通化为利刃,扎入肺腑。
痛不欲生。
她特别想掐着黎权脖子问,为什么要看到自己最肮脏最丑陋的那面?
看到了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为什么就不能当自己死了?
看着自己为了一个老男人跟人斗来斗去,什么下作手段都使了出来,是不是很得意,很庆幸没娶自己?
……
她有太多委屈,太多愤懑,太多疑问。
在时隔三十多年的现在,在这张脸这句话出现时,彷佛引线被点燃,滋啦滋啦就要爆炸开来。
边榕已经顾不得确认此黎权是不是彼黎权。
所有情绪彷佛一瞬间被带回收到玉扳指那天,眼前的人就是戳她心肺、逼她直面自己肮脏前半生的黎权,她浑身上下只写了两个字——发泄。
边榕牙关紧咬,双眸渐渐泛出一抹血色,情绪显然已到失控边缘。
残存的理智让她忍了又忍,最终堆积多年的怨恨就像装了弹簧般压得多狠就反弹得多厉害。
就在所有质问即将喷薄而出时,大脑陡然又恢复了一丝清明。
边榕红着眼,死死盯着前座椅背,咬牙切齿问:
“黎同志,你听过长兴镇,蒲西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