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珍身着一袭月白色暗纹旗袍,立领盘扣自颈间蜿蜒而下,如玉兰初绽般钩勒出玲珑曲线。裙摆右侧开衩至膝,随着脚步轻抬,织锦缎面便泛起涟漪般的褶皱,似有月光在绸缎间游移。
楼梯的石屎踏板在足下发出细碎的橐橐声,她右足先踏,鞋跟仅三寸高,却将步距恰好控制在旗袍最优雅的弧度——既不至拖曳裙裾,又足以让开叉处若隐若现的玉腿如春笋破土。
每一步都似丈量过般从容,腰肢随踏阶节奏微微左倾,右臂自然垂落,指尖勾着两套保温盒。
行至二楼,她忽放缓步速,鞋跟敲击石屎板的节奏从急弦转为慢调,左足点地时足踝微旋,旗袍下摆便绽开半朵莲,露出绣着银线的袜口;待右足跟上,裙裾又如收拢的伞,将风情尽数敛入暗处。
这般行止间,连楼梯的昏黄吊灯都似被感染,光影在她锁骨与旗袍的立领间游弋,恍若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每一步皆踏在宣纸的留白。
她来到一扇门前站定,身后的董初宁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她迈步走进屋内,听见卷帘后的卧室里飘出旖旎的动静。
这里是张张太邱枫羽的窝,苏丽珍按照冼耀文的吩咐奖励给她。
苏丽珍蹙了蹙眉,拎着保温盒来到餐桌前,将桌面的残骸往边上一推,保温盒放下。
“啊…丽珍,啊……是你吗?”
“是我。”苏丽珍回道。
“我,很…快出来。”
五分钟后,穿着真丝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张张太从卧室里走出来,嘴边叼着一支手卷的烟。
她来到桌边坐下,随意地对苏丽珍说道:“不是说一个小时到吗?”
“买吃的没花多少时间。”苏丽珍抽了抽鼻子,蹙眉道:“你抽的什么烟,味道这么冲。”
张张太将烟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说道:“不太清楚,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送给我的,好像叫玛丽亚,你要不要试试?”
“你知道我不抽烟。”苏丽珍拿过保温盒开始拆,“屋里的那个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管他,自己会走。”张张太灭掉手里的烟,帮着一起拆保温盒,“看看都带了什么吃的。”
“从酒家打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苏丽珍将拆开的菜容器一个个摆在桌面,“不打算重新找一个,就这么瞎混?”
“我没你幸运,能遇到冼生,交往了几个,不是我嫌弃对方,就是对方嫌弃我。”张太太放下手里的菜容器,沾了油脂的手指放进嘴里嗦了嗦,“喝点酒吗?”
“开一瓶新的。”
闻言,张张太走去厨房,很快拿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回来,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揶揄道:“冼太,杯子也是新的。”
苏丽珍不为所动,只是从张张太手里拿过杯子和酒瓶,打开给自己倒了一个杯底,给张张太倒了半杯。
碰了下杯,两人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明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去筲箕湾收账,李老板主动打电话给我说他缓过劲来了,中午请我吃饭。下午去土瓜湾,林老板接了一笔新订单,只收了两成订金,进原料差点钱。”
苏丽珍脑子里过了过,将林老板和具体的工厂进行匹配,随后说道:“商行不给赊账?”
“量太大,小郑不敢佘。”
“小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做业务员胆子这么小,工作怎么做。”苏丽珍夹了一筷子裙边给张张太。
“冼太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上一回那笔烂账,小郑一年白干,他不小心才怪。”
“下次遇到机会我跟商行的红毛鬼说说情,赔一年工资这处罚太重了。”
苏丽珍和张张太是两个财神爷,在塑胶界横冲直撞大半年,业内人几乎都熟,都会给两人几分薄面。
“还是别多事了,凭良心说商行做得还算公正。”
“没事,我要订一批苯乙烯,量很大,趁机说一说。”
“苯乙烯?公仔头发?”
“嗯。”
张张太想了一下说道:“没听说哪个厂接了大笔公仔订单。”
“来料加工,单子刚出来,我在考虑放哪几个厂试产。”
“冼生的单?”
“是。”
“不给庄嘉诚?”
“他做不了,这次的单子要包产能。”
“庄嘉诚认识冼生真是上辈子积德,做完呼啦圈,又是大笔塑胶花的单子,这次的单子够他做三年,能赚上百万吧?”
苏丽珍淡声道:“差不多,单子的利润比较可观。”
张张太略一迟疑,说道:“你还记得曾老板厂里的张淑平吗?”
“记得,怎么了?”
“他想自立门户,前两天找我聊了聊钱的事。”
苏丽珍脸一沉,“你是不是答应了?”
张张太略带一丝慌张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答应什么。”
“没有最好,脸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丢的,现在谁都给我们几分薄面,一是因为钱,二是因为我们讲规矩,不掺和工厂的家务事。
张淑平想自立门户,是他和曾老板之间的事,想要钱,等他和曾老板理清楚再说,不要提前参与进去。规矩一旦打破,我们以后就难了。”
“我知道的。”张张太给苏丽珍夹了一筷子菜,“吃菜,吃菜。”
苏丽珍放下筷子,不紧不慢道:“你要是有开塑胶厂的想法,明着跟我说,我会帮你安排,不要私下偷偷搞,我在先生那里很难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