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多出来的五十块钱,他舍不得休一天假,因为他要存钱开饭店。
今天发工资,正好赶上他上晚班,恰好能腾出时间来请季远和秦弦吃饭,吃完了饭他得赶紧回去上班。
秦弦是个懂事的,听见李二毛说还要上班,他啥话都没说,跟着李二毛就走。
所谓的大餐,就是一顿火锅。
李二毛今天很高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消失过,特别是坐在火锅店里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领工资。”李二毛兴奋地说:“我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以后就是第二步,第三步,第无数步,以后我要开一个大餐厅,很大很豪华的那种,比我现在上班的餐厅还要大还要漂亮的那种……”
李二毛情绪亢奋,还没开始喝酒,就耍起了酒疯。
不过这也好,今天可以节约酒水钱了。
季远看他高兴,破天荒地没有泼他凉水。他看得出来李二毛很高兴,非常高兴。
这恐怕是自打他有后妈以来,过得最开心最高兴的一天了。
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他真正地长大了,以后他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了,也不用再挨骂挨打了。
季远看着耍宝一样亢奋的李二毛,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开五星级酒店吧,开一个全国连锁那种五星级酒店。”
“好!”李二毛说:“就五星级酒店!季远,琴弦儿,以后你俩要住酒店直接报我名,免费住!想住多久住多久!而且必须得是总统套房!”
秦弦也很替李二毛高兴,可他现在心里装着另一件对他来说无异于塌天的大事。
他看着李二毛和季远两人那兴奋的模样不但没对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反而觉得李二毛很烦人。
李二毛笑得越是放肆,他就觉得自己越是悲哀,心底无比凄凉。
他脑子里全都是小话唠那句“你哥不爱你了,他爱上别人了。”以及“算了吧,反正他迟早都要找老婆的,叫谁嫂子不是叫。”
“嫂子”秦弦是知道的,以后他哥长大了,就会跟一个女人结婚,那个女人秦弦就该叫嫂子。
以后那个女人会取代他,成为他哥最爱的人。她会和他哥成为一家人,他们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相爱,那女人还会给他哥生小孩,就像他和爸爸妈妈,以及和他哥一样的一家人。
可那一家人里,没有秦弦。
秦弦一想到这里,心里难过得要死,又忍不住要掉眼泪。
但他清楚,今天是二毛哥发工资的日子,他不能扫二毛哥的兴,只好强忍着不哭出来,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
小少年心思再沉,心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藏住的,他自认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可终究逃不过季远的眼睛。
季远看了秦弦一眼,从热气蒸腾的锅里给秦弦舀了个丸子:“你最喜欢吃丸子了,尝尝这个丸子有没有咱们自己剁的丸子好吃。”
秦弦头低得很低,似乎是故意不想让季远看见他的表情一般,脸几乎快要埋到了碗里。
李二毛兴奋劲过了,神采奕奕地坐下来:“小琴弦随便吃,今天二毛哥请客。”
今天的火锅很好吃,可秦弦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他甚至连自己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季远一直在给他夹东西,他就只埋着头吃,一顿饭吃下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年头工资不高,消费可不低,一顿火锅吃了李二毛一百多块钱。
吃了火锅回去以后,李二毛拿出四百块钱给季远。
季远莫名其妙看着李二毛:“干什么?”
李二毛:“我找工作那天你给了我两百块钱,我买了一套衣服和一双鞋还剩了点,刚好用了俩月。剩的两百块钱是我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和房租费,还有你给我置办衣服的钱……”
说到这里,李二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够……剩下的我下个月发工资再给你吧,给我剩几十块钱压兜……我算过了,两个月的工资就差不多了……”
“干什么呢?”季远瞥了一眼李二毛手上的钱,然后抬头看着李二毛:“我那可是入股的钱,说好的你开饭店,哦,不,现在是酒店了,说好的你开酒店我入股,以后我当大股东,怎么?你酒店还没开,就想收购我的股权啊?”
李二毛知道季远的意思,什么饭店酒店,李二毛现在连八字那一撇的虚影都还没描出来,等他开酒店,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表面上说得好听是入股,实际上是在无偿地帮他李二毛罢了。
可季远对他已经够好了。
以前林秋亭还在的时候,每次他一挨打不敢回他那个“家”时就往季远家里躲。
林秋亭每次都能在他那个王八蛋老爹怒火滔天时把他的火气压下去,并且把自己留在她家,不知道帮他逃过多少打。
后来林秋亭去世,季远家仍然是李二毛的避风港,每次李二毛在家里待不下去的时候都是在季远家里度过的。
这么多年李二毛不知道欠了季远多少还也还不清的债。
李二毛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季远的善意。
爱是需要回报的,这世上所有的所谓不求回报的爱,大多都是付出一切后,仍然求而不得的无可奈何罢了。
亲情也好,友情也罢,哪怕是人人趋之若鹜,亘古至今便被无数痴男怨女和文人雅士奉为神圣的爱情亦是如此。
每一个真心付出的人,或许能大言不惭地扬言说自己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可心里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点豆大点的微弱的侥幸和希望。
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回应,那回应不需要多惊天动地,只需微弱的一点就够了。
有时是一个笑容,有时是一句感谢,有时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我爱你。”
它可以很轻很淡,可以很稀松平常,也可以微不足道甚至忽略不计,但它必须存在。
就像为人父母劳累了一天,心身俱疲,披星戴月回到家中时,在他们羽翼下茁壮成长的孩子会跑过来,在他们的脸上亲一口,说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说起来没什么份量,也没有什么神奇的法力,要说作用,它甚至不如一杯酒或者一杯水的作用大,可这三个字,却能鬼使神差地洗去工作一天带来的疲惫。
“季远,你听我说。”李二毛垂着头,视线停在自己手上那四张红彤彤的钱上,他眼睛有些模糊,感觉视线忽远忽近,仿佛有些看不真切那上面的纹路:“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根本没打算让我还钱,可这么多年我一直……”
“二毛,你肉不肉麻啊。”季远被李二毛那句“我知道你对我好”弄得打了个寒颤,他伸手搓了搓手臂:“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说,谁要对你好啦?你不要这么自恋好吗?这当初可是说好的你开饭店我入股,我现在只是让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就得了股份,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呢。我告诉你啊,赶紧把你的钱收回去,你甭想用这点钱就把我的股份买去了,我才不干呢,你当我傻吗?”
李二毛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他就那么站着,像是雕塑一般,许久,季远看见他一直垂着的额头上有水滴落下,刚好滴到了他手上的纸币上,把那粉色的纸张氲得深了些。
李二毛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季远:“兄弟,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行了,别磨叽了。”季远说:“你再磨叽一会儿,上班就要迟到了,迟到了五十块钱就没有了。”
李二毛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一跳脚,慌里慌张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钱整整齐齐叠起来,问秦弦要了上次罗婷婷送给他的饼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