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和秦弦终于看见雪了,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美景,老天爷就把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夺走了。
林秋亭终于迎来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把季远和秦弦叫到自己跟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存折和一张卡交到了季远手里:“你爸爸的赔偿金和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我分成了两份……一份、一份供你们读书,另一份留着,以防不时之需……只要你们不乱来,应该能……让你们……好好长大……”
她应该很累,也很辛苦,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林秋亭所有的力气,她说完停了好久才继续说:“小远……”
林秋亭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拉季远,季远慌忙拉住她的手,这双手就像枯树枝一般,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生气,连掌心都没有什么温度。
“你要记住,这些钱……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管谁都不能说……”林秋亭断断续续地说:“等我死了……你们就要靠它,靠自己活到十八岁,活到长大成人……所以你要记住,谁都、谁都不能相信……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一笔钱……”
季远听见这一句,终于绷不住了,他已经十三岁了,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算半个大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可是今天听见林秋亭这一番话还是忍不住。
这个女人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只堪堪相处了三年,就算有母子感情这种东西,却绝对说不上多深厚。
可这个女人居然在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地让他学会了所有的生存技能,还替自己规划好了一切,为的就是确保他能活到成年,活到他能自食其力那天。
“妈……”季远终于喊了一声妈,这一声妈从心底溢出,通过他的声线,把他对母亲那份肉眼不可见的爱化为了实质。
“妈……”季远哭着喊:“妈妈……”
他想让她不要死,他想让她起来。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一遍一遍地喊妈妈。
秦弦看见林秋亭这样原本就害怕,看见见季远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别哭……”林秋亭努力地扬起嘴角:“你现在是大人了,我相信没有我,你也能过的很好。”
“妈,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少年满脸惊慌,既害怕又无助,却仍旧执拗地说:“我们去看病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里看病,这些钱肯定能治好你的病,我们这就去……这就去医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秋亭:“小远,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听见了!”季远不住点头:“你休息一会,不要再说话了!”
林秋亭终于得到了季远的保证,放心了些,她又歇了好久,才看向秦弦:“小弦,你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秦弦哭着答应:“妈妈我知道了。”
“小远……”林秋亭拉着季远,近乎乞求地看着季远:“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把小弦强加给你,可、可我没办法了……他才八岁……他根本活不下去……”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季远紧紧握着林秋亭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弦,让他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你、你不要再说了……妈,你歇一会儿吧。”
“我知道你很痛苦……”季远说:“我一直都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我知道你是放不下我们才强撑到这一天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弦,你不要再、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季远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偏过头不敢看林秋亭,他咬破了嘴唇,眼泪和着血刺进了他心里。最后季远终于狠下心,说出了他最不想说的话:“如果你……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就走吧……”
他实在不想看见林秋亭被病痛折磨了。
“苦了你了……”林秋亭终于放下了心,轻轻说:“我想睡一会……”
季远一只手牵着林秋亭的手,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你睡吧,我跟小弦在这里陪着你。”
林秋亭不说话了,闭上眼睛睡了。季远跟秦弦守在她床边。
寒气无孔不入,不断往兄弟俩身上涌。
下午林秋亭醒了好几次,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了。
晚上秦弦困了,季远就抱着熟睡的秦弦,坐在床边守着。
半夜林秋亭猛地惊醒,突然睁大了眼睛。季远见她这样伸出一只手去拉她,她本能地抓住了季远的手臂,硬生生把季远的手臂掐出了一条血口子。
她大约是很难受,心口剧烈起伏,浑身的筋都暴了起来。她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这声音极大,吵醒了在季远怀里睡觉的秦弦。
秦弦一见林秋亭这样就哭了起来:“哥!妈妈怎么了?!”
季远一把把秦弦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
渐渐地,季远感觉到,林秋亭抓住自己的手力气渐渐小了。慢慢地,那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终于从季远手上滑了下去,她另一只揪住床单的手也蓦地松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彻底没了气息。
但她的眼睛仍然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床顶,带着极大的不舍和不甘心。
这个可怜的女人,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死的那一刻,老天爷依然不让她了无牵挂地去。
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