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林秋亭就大概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她强扯出一点笑容,淡然地说:“我丈夫死了,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没有家人了,你说吧。”
就算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内心深处还是藏着那么一点温柔,他不忍心让这个女人独自承受这残酷的事实,继续问:“那你父母呢?或者兄弟姐妹?或者你公婆也行啊。”
“没有兄弟姐妹。”林秋亭继续说:“公婆早死了,至于父母……”林秋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吧,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尽管早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林秋亭听到医生亲口说出白血病三个字时,她的脑子还是变成了一片空白。
“虽然很残酷,但……”医生停顿了片刻:“其实你这个情况,已经没有再治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人财两空,而且化疗很痛苦,这完全就是自找罪受,你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医生接下来的话林秋亭一个字都没听见,她连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都不记得了。
又一串鞭炮声和烟花声响起,把林秋亭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秋亭不敢开灯,她害怕吵醒季远和秦弦。
她就这么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借着窗外那不明显的,偶尔闪过的一点淡淡的光,看着自己儿子熟睡的面容。
灯光太暗了,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概的轮廓。
她就要死了,可她的儿子还这么小,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们的脸,可林秋亭却怎么都摸不到,这咫尺的距离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拉着她,拖得她离她的孩子越来越远。
过了年之后,林秋亭突然性情大变。
她开始强逼着季远和秦弦洗衣服、做饭。所有的活都落在了他和秦弦身上,不止是家里的,还包括地里的。
季远还好,过了年他就该满十三岁了,怎么都能扛下来,可秦弦就不一样了,他才七岁还不到八岁,哪里能干得了重活。
但林秋亭不管,她亲自盯着,季远干什么活秦弦就必须跟着干,她不许季远插手,更不许他帮忙。
七岁的孩子要去冰冷刺骨的河里洗厚棉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那棉袄浸了水比秦弦轻不了多少,瘦小的他连衣服都提不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林秋亭还是只看着,全程一言不发。
就连季远都看不下去了,但林秋亭却没事人一样。
秦弦第一次淘米煮饭,把饭煮糊了,林秋亭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让他继续煮。然后告诉他做了事情就要负责,不想吃糊的,就不要把饭煮糊了。
她还要随时随地盯着兄弟俩去地里干活,不管两兄弟累成什么样她都不会管,她只会去验收成果,然后告诉他们哪里做错了。
家里的水缸没水了,她就叫季远跟秦弦去井里抬。
有一次下大雨,那雨下得很大,打得人生疼,一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流。
林秋亭就打着一把伞站在一边,看着季远和秦弦抬水。
那天的雨下得连天地都变了色,雨水打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两个孩子浑身被浇得湿透,却还要扛着一桶水,顶着瓢泼大雨,踩着泥泞往家走。
因为雨实在太大,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摔跤了。
两人坐在地上落汤鸡一般,然而林秋亭却站在一边,打着一把大黑伞冷冷地说:“站起来,再去打一桶水。”
秦弦已经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他经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趴在季远怀里问:“哥哥,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季远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弦,只好让秦弦不要胡思乱想,告诉他妈妈只是生病了心情不好而已,等她的病好了就好了。
这时候的季远还不知道,林秋亭的病永远都不会好了。
过了几个月,季远终于受不了了,他趁着秦弦睡着的时候跑去质问林秋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弦是你的亲儿子!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林秋亭没说话,她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季远,眼神直勾勾的,却死气沉沉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逼真的蜡像,明明栩栩如生跟真人没什么差别,却终究没有活人才有的精、气、神。
有那么一瞬间,季远甚至在怀疑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林秋亭已经不成人样了,她面色灰败,整个人身上只剩下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特别是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肉了。
她对季远的愤怒无动于衷,咳嗽了两声,无所谓道:“说完了就去睡觉。”
季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她就很高兴吗?
季远终究还是个孩子,他对林秋亭毫无办法,只好妥协:“以后你别让他干活了,那些活我会干,他现在已经开始害怕你了,你不要再,不要再……”
“不行。”林秋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季远的话:“他必须做,还有你,你也必须做。”
季远看着她,他跟林秋亭对视着,突然,他心里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
“不是。”林秋亭再一次截断了季远的话:“睡觉去吧。”
季远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季远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林秋亭突然叫住了他:“小远。”
季远停住脚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