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音将目光放回到这亭台中,环目四顾:「那真像是眼前一般。只可惜,眼下不是夜里,这湖中也不再有珍珠泉涌……越是这样,你就越不能错过另一个景致了,我想,你看了一定会很开心。」
随着她的话音,亭台之下,湖面忽然波翻浪涌,以亭台中心,中分两边,现出一个可容两人并行的甬道来,且尚有台阶相连,一眼看去,见不到底,下面似有隐隐微光,从这里却看不真切。
以李珣的眼力,自然看出这是一处颇巧妙的禁法机关,所仗非是人力,而是避水珠之类。
不过,在湖底修建这样一个机关,有什么使用价值吗?
容不得他多想,古音已站起身来,或许是药力散的缘故,她面颊稍带红晕,气色好了许多。而她飘飞下落,走入湖水帘壁的身姿,亦如出水洛神,蹁跹飞舞,如幻如梦。
李珣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此想法,但见古音在水壁之下回眸相召,也不怠慢,跟了上去。
他身形没入水面之下时,上方劈分开来的水流倏然合拢,水力激荡之际,浪花四溅,却一滴都没落到他身上去,但身子周遭却也为之一暗。
李珣脚步稍顿,但见前面古音浑若不知,依然向前,只能咬咬牙,亦步亦趋。
他每下一个层级,上方水面便合拢数分,丝毫不乱,而他向两边看时,湖底风光,透过水幕亦尽收眼底。偶有鱼类成群结队,从左右上下游过,映着透下的天光,倒是别有情味儿。
但李珣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古音身上。
昏暗的环境中,前方古音雪白的身影异常醒目,又因光影交错,那身形若隐若现,正如她此时心思一般,难以捉摸。
正暗自揣摩的时候,古音身形忽地放缓了一些,等到李珣走到她身边,才调整步伐,使二人并肩而行,同时幽幽开口:「这其实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呃?」
「不是吗?无论是什么样的症结,只要彼此都还活在世上,总还有开解的可能。就像是我先前几个猜想,就算你承认了,也没什么。劝解、商量、补偿,总能想出个法子来,即便没有,居中权衡取舍,也不是什么难处。」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李珣本不赞成,可是听到「权衡取舍」四字之时,心中一寒,倒是忘了反驳。
古音则接着说下去:「只有如你与叔父这般,有来无往,恨得莫名其妙的,才是绝大难题。欲杀无用、欲哭无泪,便是要找个泄的口子也难。更何况……嗯,我这回冒了好大的险!」
听她话中有未尽之意,李珣为之大皱眉头,实在是搞不明白,古音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而现在,她又要引自己去何处?
此时,那如水晶宫般的水道早已走完,两人已在湖底更深处,这里光线更暗,只有两侧石壁上三三两两的夜明珠,出青色幽光。
李珣现,这里温度比外界要低上太多,而且,随着二人位置的加深,温度也就越来越低,隐隐寒气透肤刺骨,十分厉害。
好像也察觉到了李珣的心思,古音随口解释道:「再向下约百丈,便是北海泉眼之一,此处水气渐消而寒意渐长,眼周围更有万载玄冰,经年不化。寒意封血脉,透骨髓,倒是炼制法宝的好材质。」
话间,她身形倏止。
李珣反应很快,亦停住身形,举目望去,前面好像挡着什么东西。
随着眼睛对光线的适应,他很快看清楚,那是一扇铁门,与甬道齐宽,将这通路堵得严严实实。
面刻着些应是禁纹的纹路,沉沉的寒意便从铁门后面透过来,堵得人喉咙紧。
「这是……」
「监牢。」
两个字便如冰珠般从古音唇齿间迸出来,铮铮寒气,令李珣身上一紧。
他皱起眉头道:「古宗主莫不是请我坐牢来了?」
「哪有的事。我之前不是说么,请你来看这落玉湖下新得的一景,因为立这监牢,堵塞了泉眼,去了湖上一景,但我想来,能新得此景,却也是值得的。」
古音微笑着走上前去,将纤手放在冰冷的铁门上,随着气机几次移换,铁门上诸般纹路微微一亮,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中,向一侧移开。
滔滔寒潮,彷佛一头被饿极了的猛兽,咆哮如雷,轰然冲出,瞬间将甬道充得满了,温度更是向下狂掉。
直面这寒潮,古音重伤未愈,不由得呛咳两声,但很快她就缓过气来,侧开身子,让李珣看到铁门之后那片景色。
「冷锁乌金链,寒勾玉美人。这道景致,你可还满意么?」
她没有得到响应,只因为此时的李珣,已经彻底冻结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冰室。
是冰室,其实就是玄冰之中开辟一个五尺方圆的地方,为的就是安置冰室之内这位青衣佳人。
纵然有室外明珠照亮,李珣仍看不清她的面目,因为这女子垂跪坐,长垂流,遮住了她的脸。
而在她两肩侧上方,两条手指粗细的乌金锁链从半透明的冰壁下垂落下来,锁链末端嵌着两只玉勾,而玉勾尖端,则将女子皓腕一穿透,将其拉高抬起,分张两边,由此牵动这青衣女子,两臂侧翻抬高,永受这吊坠之苦。
寒潮在狭小的空间内呼啸来去,吹荡着细细的锁链,牵动着女子手臂来回轻晃。
彻骨的寒流已经将玉勾与她手腕皮肉冻在一起,一眼看去,竟分不清何为皓腕,何为玉勾。
若不是女子口鼻间还有些微热气溢出,李珣必认定她已是一具冻尸,这也让他僵硬的身子慢慢有了感觉。
耳边传来古音的低语:「自从六十一年前辟得这冰室,便将她移入其间,再没有出来过,但现在,她过得似乎还不错。」
李珣没有说话,眼睛仍直勾勾地盯在青衣女子身上,古音目光瞥过他无意识间握紧,且在颤的拳头,因冰冻而再度苍白起来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你看到她不吃惊吗?一位声称闭死关的宗门前辈,竟然被锁于北海泉眼之上,受这寒潮冰冻之苦,这不比家叔的死讯更来得惊人?」
李珣的脸色也如古音一般,苍白了下去。
但古音的低语依然回荡在他耳边:「果然……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算计的,但事已至此,我们终于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了。你恨吗?」
「……不」
连李珣都不知道这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他唇间吐出这字之后,气息匀了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却是惜字如金,只喃喃道:「何至于此?」
古音妙目顾盼,在室内外二人脸上打了转儿,方笑道:「你不明白?叔父已是那种模样,这位一心要当我婶婶的,又怎会善罢罢休。也只好锁她在这儿,借着寒气清清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