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罗摩什或许酒足饭饱的关系,也真好性儿,只哑然笑道:「寻开心说不上,自寻烦恼倒是真的。阴美人儿与我之境界参差彷佛,应当知我此时尚喜外物否?」
阴散人淡然一笑:「洞天道统,与外物何干?便是外物,为后世遗泽,光大宗门,也是有的。」
罗摩什呵呵一笑,笑音就像沙石过隙,沙沙作响。
「一人成道,何需两个洞天。陷空山虽然比不过雾隐轩,怎么说也足够我霞举飞升,我还多此一举做甚?至于为后世遗泽之类,嘿,当年屈拙语据此洞天,都能不遗本宗后进,我还比不了他?」
阴散人微微抬起眉毛:「哦,这倒还有些意思。」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据我所说,阴美人儿前段时日去了夜摩天,一记四两拨千斤,使得恰到好处,可有趣吗?」
阴散人眸光一闪,淡淡地道:「还好!」
这两个字里,意绪之复杂,可就不是罗摩什所能理解的了。
不过,仅就字面意思而言,罗摩什还是明白了七八成,他笑道:「妳对那散修盟会观感如何?」
「外强中干……不过,倒也能唬得住人。」
「外强中干?也就是阴美人儿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罗摩什微微摇头,旋又叹道:「或许是这盟会在妳隐迹之后方才成立,又在妳破关之前稍做收敛,妳才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外强中干?就算是一盘散沙,重到极处,也能压得死人!可知百兽宗……」
「狮驼小儿自去找死,栖霞也是大题小作,以她的能耐,一人便能将那驱兽杂耍的宗门灭掉,何需劳师动众?」
罗摩什方一错愕,旋又反应过来,大笑道:「阴美人儿欺我!我就不信妳想不到,若在两百年前,妖凤即使能灭掉此宗,接下来会是什么?无非是另一个诸宗围攻,置之死地而后快罢了!
「而如今呢,莫说是灭掉一个百兽宗,就算是将我这魅魔宗砸个稀巴烂,此界能有几个应声?」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阴散人回答得轻描淡写,不过脸上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不只是她,在分光镜后,李珣与水蝶兰也都是有所触动。
并不是说罗摩什此话有振聋聩之功,而是以他这邪道第一人的身分,做出此语,便已经出了平常人物的感叹,而上升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共性」层面。
罗摩什已如此,何况他人?
阴散人评语之后,悬崖上静默了那么几息时间。
末了,还是由阴散人冷道:「事不过三,有百兽宗挡了第一波,便已是诸宗所能承受的底限,若古音之辈仍要得寸进尺,举此界之力,散修盟会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世人也并非都蠢不可及,百万散修有几个甘受驱使,又有几个敢同诸宗为敌?罗老儿,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而且,这与雾隐轩、幽明城何干?」
「如何不相干?若不相干,这雾隐轩的消息,怎么会透露出来?」
「哦?」
「如妳所想,开启雾隐轩的云雾石,便是由散修盟会先一步得到,而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自以为占了便宜,强抢过来,却被半路劫杀,不知怎地,那云雾石又落到什么萧重子手中,消息由此散出来。」
罗摩什自斟自饮,银壶中的血酒似是见不到底,一会儿便是七八杯下肚,或许这其中真有些许酒气,几杯下来,他眼神便有些迷离散漫,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竟是大笑起来。
「古音这女人,说来确是世间罕有,不过莫怪我说,女人的心思也确实古怪得紧,古志玄能有这么一个侄女儿,真不知他是死不瞑目呢,还是含笑九泉?」
这是李珣再一次听到有人言之凿凿,说玉散人已死,心中不由大感震动。
他这边想法,阴散人自然也有所感应,当即便顺着罗摩什的口气,轻笑道:「听你这么说,古志玄果真是死得透了。」
罗摩什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死或不死,恐怕除了古音、栖霞等少数几人,没有谁能说得清楚。妳既去了夜摩天,消息当然听得真切,可妳信么?」
「若说他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点儿都不吃惊。」阴散人冷诮一笑,又道:「但要说他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天底下怕是没人会信!」
「此言深合我意!」
罗摩什举杯笑道:「不过,我们似乎跑题了,兜兜绕绕好不厌烦。若阴美人儿不介意,咱们再说这雾隐轩。坦白问一句,我们可有合作可能?」
「合作?和你一起去寻那雾……」
话未说完,罗摩什已放声大笑,虽然笑声嘶哑,可震荡中依然将阴散人的话语斩成两截。
笑声后,他随手将银壶酒爵抛到悬崖之下,左脸魔纹已紫得亮,映得他半边面孔妖异鬼魅:「阴美人儿又在欺我!何须去寻什么雾隐轩,寻到妳不就成了?」
「哦?有说乎?」
阴散人没有半点儿神情变化,语气也轻飘飘的,可眸光中阴云聚合,若有电光闪烁。
罗摩什皱皱眉头:「这可不像是阴美人儿的风格。妳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百鬼道士,最近让妳「另眼相看」的那个!」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阴散人愈显得漫不经意,悠悠响应道:「就这些?」
「哪里话,若只这般,便要牵连到雾隐轩上,似乎也太过看轻妳阴美人儿了。」
罗摩什哑然失笑,他说着话,目光却越过阴散人肩头,看向后方无尽的虚空中。
那眼睛看起来全无聚焦,但接下来的话,却铮铮然如利刃横空:「我只是不明白,以阴美人儿一代宗师的身分,怎么对鼠辈的窥伺,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千里之外,雾隐轩中,李珣赫然惊觉,大叫一声「不好」。
但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罗摩什的眸光已越过这遥远的距离,从分光镜中,直直向这里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