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被蚀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阴「比试」的意外频、与水蝶兰较量的反反复覆、包括最后夺了雾隐轩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可是同样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终的活命为前提。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看看旁边的阴散人吧,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她现在就可以说,当年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这种言语,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李珣又一次咧开嘴角,他必须要感谢那个无名杀手,正是因为他的「无名」,让李珣一时间找不到这次「意外」的理由,进而自省。
当然,李珣完全可以无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这样,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泪。
他现在只需要自问一句─难道这些不可以避免吗?
他击倒一个又一个名头惊人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这里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实力所赢得的呢?他似乎忘记了。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他急切于自己停滞的进度,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炼,甚至还为自己的所谓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真正用心地体会诸般法诀的妙处了呢?
这样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年少之时的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李珣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他毕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这种做法,也将永远达不到可俯视天下的巅峰,那么如何在持有原本优秀特质的同时,引出更进一层的神通手段?
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有趣的问题。
李珣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阴散人。
这位宇内闻名的宗师级大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他摇头一笑,继续思考,通玄界各个顶级的大宗师,流水般被他过了一圈儿。
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钟隐。
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恨欲绝,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回想起,当年在坐忘峰上,青烟障中,钟隐所画的那一幅墨竹图,以及在此之后,涵义深远的词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抛开法意剑理,钟隐此言,岂不是也可以对应他此时的状况?
六十年时光如水,那一夜青烟障里,数笔勾画,短短语句,竟然可以穿透这时光流脉,直达此处。
钟隐他算到了没?
剎那间,他脑中灵光连闪,那有所得的大冲击,让他忍不住昂长笑,弹身而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
阴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皱起,看着李珣这如癫如狂的模样,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动。
恰在此时,李珣眸光射来,她吃了一惊,却听得李珣一声长笑。
「剑来!」
阴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剑。
她迅地抚平心中波纹,自虚空中一探,将青玉剑拿出,递送过去。
锵然剑鸣,李珣拔剑出鞘,与之同时,挥去身上雾松铁道袍,就这么赤着上身,长笑舞剑。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烟竹影」。
剑气森森,当空离错;掩映虚实,却又酣畅淋漓。
一边的阴散人恍惚间觉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扩展开来,恰是月晓气清时候,又闻风穿竹叶微声,那在林间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吗?
迷离中,那似是钟隐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间,阴散人本能地提动气机,杀气外溢。
「铮」的一声清鸣,她手足间似乎灌注了万斤重物,提之不动,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咙正中,抹消她一切杀意。
李珣使剑抵着的咽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妳做什么?」
阴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刚刚以为看到了钟隐。」
听了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哑然失笑。
他现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觉得到,阴散人此语,并无虚饰。
毫无疑问,阴散人以其敏锐的眼光,现了他在心理上的飞跃,这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他的进步。
他一笑收剑入鞘,又命阴散人拿出明心剑宗的道袍来。
阴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顺,不一言,却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静静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结装完毕,又吁出一口长气,仰头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剑而不知使剑固然糟糕,然而若连剑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时的李珣与当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铁转为青玉宝剑,凡铁的使法,用在青玉上,当是不知因势变通。
而连使的是凡铁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