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清虚说的没有错,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这样。
一炷香后,云楼揽月车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动了起来。
十二名长辈仙师,没有一个人对那份由低辈弟子拿出来的方案有异议,每一个要求,他们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由此可以看出来,那方案的强大说服力。
文海也被说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门内任何一个既定的阵诀,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自行创出的一个新的作品。
在李珣随手勾画的禁纹轨迹里,在他随口道来的气机走向中,文海见到的,是充溢着天才闪光的奇思以及严谨大气的架构,在内行人眼中看来,这简直就是令人屏息气沮的杰作。
如果这还不能服众,那么在实际的阵诀整合中,感受着成千上万条气机定位、偏移、交会、互动,既复杂又有条不紊的运作,方圆数百里的天地元气尽数汇拢,为我所用,这种壮观的场面,足以打消任何怀疑的念头。
而制造这一场景的少年,此时只是在一旁微笑,脸上甚至还有些羞涩的红晕。
看着这一切,文海摇头之余,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紧张。
所有的仙师都用赞赏、甚至是赞叹的目光打量那少年,这其中也包括辇舆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宗主!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宗主的肯,谨慎古板的清虚仙师,绝不会让一个毛头小子来充当这一角色。
经过调整的云楼揽月车,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变,除了中央辇舆的位置没有改动,三十六云台,一百零八灵阶,都已经嵌入了关键的气机节点,成为上万条气机流转汇聚的枢纽。
这些枢续的中枢的所在,则正是清溟所乘的辇舆。
以万计的气机汇聚于一点,引动的天地元气,凝实得有如实质。云白色的辇舆已透出隐隐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威压直逼过来。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确认了诸云台灵阶定位无误后,李珣终于检查到了辇舆这边,看到这跃跃欲动的蓬勃元气,他不免有些汗颜:“若不是这宝贝材质特殊,恐怕早让充溢的元气炸裂了。”
说话又回来,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这火山口似的车子里,竟然安之若素,让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这里出了问题,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这时修改整个阵诀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应浪费,他只好临时设了几个元气流动的回路,生成了一处相对独立的禁制——想来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应该还不错。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时,辇舆内清溟开口了,语气十分温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纹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会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他最熟悉不过的禁纹排列,一时竟是痴
了。
“震手?用在这儿?不错,以震手相加,纹路细微处便全然不同。元气流过时……应该会有一次敛缩,如此爆,威力自然更强,我怎么会没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手上已不自觉地伸了过去,直想将这手法当场试验一遍。
只是手指刚触到实物,他心中忽地一凛。
“不对,若是单用‘震手’,没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这禁制如何能够稳妥?改了么?不对,如此元气运行的法度怎能保证?是了,这一条用‘震手’,接下来便该换种手段……可是换什么呢?”
换什么呢?
这个新出来的念头,绕得他头都疼了。
一直以来,李珣对自己擅长的禁法之道,实是颇为自信,尤其在两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阵诀后,更是信心大增,自觉世上虽然还有他未能解决的难题,但在他强大的推演能力下,总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终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语句,却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惊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过是一种基础的重手法,平时也都用在技击攻防之时,和施禁布阵的手法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从未想过,能将这手法运用到禁纹上,但此际,情况又有不同。
这是他从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来,禁纹的作用,便是统合制御气机流向,是一条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与通道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呈现出来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却使这通道本身也能生各种微妙的变化,如此体现于整个禁制之中,其变化之数,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只言片语透出的讯息,掀开了这新天地的一角,让他看到里面一鳞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奥妙,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实在。
这种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气占满,几欲疯的时候,清溟又开了口:“这是回玄宗独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独掌天下牛耳数万年!”
顿了顿,清溟又道:“你能认识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着这个名称,心中尽是无限向往之情。
能以宗门之名为名的法诀,必定是宗门内独一无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见玄妙手”的惊人之处。
李珣更想到两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轻易送出的那本记载了回玄宗弟子修炼心得的小册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现的种种妙法灵诀,心中便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得要命。
清溟当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这世间,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玑剑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语篇’,都是修
习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门派不同,你虽有天资,却不能得见,实在可叹。“
听着清溟闲聊似的语气,李珣心中一动,当即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心中颇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处,无穷无尽,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弟子时日还长,又有明师指点,他日未必不能洞彻其中的奥妙!“
清溟没有即刻回话,而是顿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有这种想法很好,你师父在这年龄上,没有你这种豪气!”
李珣这时才想起来,清溟其实就是林阁的恩师,也就是他的正牌师祖,宗门之内,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孙!
原来刚刚那些话,清溟是用师祖的口吻来说,怪不得如此亲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垂下头去,眼圈儿已是红了。
辇舆内,清溟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