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
半夜被叫起的诸位大人，踏着夜色连夜赶来皇宫。
紫檀木嵌玉宝座上，隆庆帝靠着扶手，招呼内侍搬来坐椅，抬手示意傅首辅等人入座。
众人向皇上谢恩，而后，依序到椅上坐下。
傅首辅率先出声，“陛下身体可大好？太医怎么说？”
隆庆帝摆了摆手，身上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旁的王忠代陛下回话：“多谢首辅大人关心，陛下醒来后，用了一碗鸡丝面，一碗蜜糖燕窝，并一盏参茶。”
王忠这话一出，傅首辅心底越发不安。
陛下久病不醒，甫一清醒，竟这般胃口大开，怎么看怎么像是回光返照？
这个念头闪过，他眼皮一抖，表面依旧一派关切，状若平常道：“陛下终于召见老臣等人，老臣这心啊，终于能够放下，边关的事，朝堂上的事，都等着陛下您做主呢。”
吏部尚书兼次辅的魏大人，闻言拱手接话道：“正是如此，陛下洪福齐天，经此一劫，便是福如东来，寿比南山。”
“咳咳。”隆庆帝摆手，刚一开口，咳嗽起来，“你们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朕的身体，朕清楚。”
短短一句话，似是用了他大半精力。
他神态萎靡，语气透着虚弱，叹气道：“朕这一生，说坎坷也坎坷，说顺遂也顺遂，唯独一件事。”
听到这里，所有人心神一紧。
“对继位之人，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隆庆帝大喘了一口气。
太子之位空虚，隆庆帝说这话，很正常。
但现在问题是，储君之位早已定下。
难道说，陛下这是不满太子？
空气，好像凝固在这一刻。
诸位大人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准陛下心思，不敢贸然开口。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隆庆帝的精气神越来越弱，就在傅首辅准备开口时，门口一道尖锐的通传声响起：“安王殿下到！”
傅首辅面色微变。
他早就注意到，陛下跟前的内侍，不是原本的大太监郑槐，反而只是下面一个内侍太监。
而现在，安王又来得这样及时。
很难不让人多想。
安王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有审视怀疑的，有担忧不安的，有隐含激动的但为官者，隐藏情绪不过基本要求，没谁会轻易表现出来，所以，落在隆庆帝眼里，那是一个比一个老实。
“见过安王殿下。”众人起身，向安王见礼。
安王温和谦逊道：“诸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他微抬了抬手腕，抬脚向对面走去，躬身向上首请安：“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老七？”隆庆帝眼皮耷拉，一瞬不瞬凝视下面玉树临风的儿子，沉沉道：“你为何会在宫中？”
安王后背一僵，成年出宫的皇子，无召不得留宿宫中。
他此举，已然算是犯了忌讳。
对于父皇本能的恐惧，让安王额头冒出汗水，他快速调整情绪，不让自己露出怯势，喉咙干涩道：“父皇让儿臣监国，儿臣不敢有半分懈怠，父皇对儿臣的爱重，儿臣铭记于心，可父皇昏迷不醒，儿臣岂能放心出宫。”
隆庆帝不说话，耷拉着的眼睛，透着阴冷和寒意。
“朕已经醒来，你自行出宫去吧。”
“儿臣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不累，儿臣愿为父皇披肝沥胆，哪怕以寿命相抵，也在所不辞。”
安王掷地有声，满脸感动，表现的无比忠心，好像隆庆帝先前真有担心他累到一样。
隆庆帝目光幽深，语气转冷：“朕说，让你回去！”
安王站定不动，硬着头皮道：“儿臣愿意亲尝汤药，侍奉父皇，直到父皇痊愈。”
“砰！”
隆庆帝掀翻手边茶盏。
安王跪到地上：“儿臣愿亲自服侍父皇，请父皇成全。”
随着安王话音落下，门口传来急速的脚步声，身穿盔甲的禁军持刀守住房门，温家大舅并虎贲卫副使李炳文，以及信平侯庆安伯诸人，不急不缓地进到殿中。
外面沉重的脚步声，犹如踏在众人心上，不自觉带来一丝压迫感。
温家大舅目光犹如实质般扫过殿内众人，一言不发的冲上首拱手躬身，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克父克母，于国有碍，还请陛下另立明主。”
“放肆！”隆庆帝双眼如刀。
殿内温度骤然下降，九五之尊的冷沉目光，如泰山般朝温家大舅压去。
温家大舅面色不动，气息镇定自若，道：“陛下息怒，臣等这也是为大越上下着想。”
隆庆帝眯起眼睛，气氛陡然沉凝，让人头皮发麻。
“老七，你这是想做什么？逼宫？嗯？”
隆庆帝把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安王。
“陛下！”李炳文出列，一身盔甲的他，气息凌冽而尖锐，“太子生而克母，为人专横，结党营私，不得不防。”
“不错，陛下，您龙精虎猛时，有龙气护身，自然不怕太子命格。”信平侯一脸讳莫如深，“可当太子势力越来越大，龙气汇聚于太子一身，原本护卫陛下您的龙气，也就起不到作用了啊！”
“陛下！”信平侯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就是因为太子，您才会突生恶疾，也是因为太子，边关才会告急，太子命格不详，若真让他继位，咱们大越上下，岂还有安生日子。”
“陛下，陛下，您三思啊！”
仰天呼号的祈求，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