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炮!”威士荣身后的一条战龙突然惊呼。威士荣也是一惊,佛郎机回旋炮是地对空主要火器之一。
威士荣转头看向驿馆,顶层的一个窗口赫然多出一门小炮。
敌人仓促选择的这个炮位并不好,无法瞄准地面,让威士荣在刚刚的地面上战斗中侥幸逃过一劫,可现在自己来到了空中,黑洞洞的炮口已然对准了自己。
火炮的轰鸣声成了威士荣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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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妒,与下谋,计以国难……——《靖史》
十五年后,北宁郡首府合州城。
已经官居文正一品左安东道节度使的吉尔菲雅阁哈雷克正从驿馆赶往西城门,准备迎接从首府前来的钦差王文辉。
“乌尘冲天,黑云蔽日,昼如黯夜。天火郧地,炽炎千里。后三年,八月飞雪,饿殍遍野,民相食。”
马背上的吉尔菲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默念此话。这是《前靖书》中记载烽台山上次爆发的场景,与今天阴沉的天气无比相似。
两百多年前的历史很快就会重现——半年前,烽台山这座靖州唯一一座活火山再度活跃起来,滚滚浓烟从火山口直冲天际,随时有再度爆发的可能。
即使这里距离烽台山已经很远,这场灾难的影响依然清晰可见。街上的人和龙都神色紧张,阴郁的天空仿佛提前弥漫着灾后令人窒息的火山灰,为本应晴朗的天空盖上一件灰袍,将光明隔绝在外,把恐惧洒向大地。
吉尔菲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十五年前定南府郊的那场决战中,那也是个阴天,天色与今日相差无几,空洞苍白,沉重压抑。
从那场战役结束后,靖州似乎一直不太顺利,叛乱刚刚镇压结束,三龙夺储案便发生了,波及甚广。而夺储案还没结束,席卷靖州全境的龙瘟就暴发了,现在瘟疫的阴霾还未完全消散,烽台山又要爆发了。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吉尔菲脑中突然涌出这句话,短暂的一愣神后,只觉脊背发凉,立即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
但吉尔菲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这个念头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集腋成裘,在自己心中的一处角落悄悄生根,慢慢发芽,直至枝繁叶茂,难以撼动。
早在爷爷的襄君朝,自己便随着父亲披甲上阵,南征冰岛尊王靖难,巧破夜袭反攻拔寨一举成名。西部叛乱时,自己更是战功赫赫,青云渡之战斩将刈旗取得首胜,栖霞关之战之战以一当十扭转战局,虞州城之战三进三出冲阵破敌,定南府之战单骑奔走生擒匪首哈内斯。
而与这赫赫战功带来的荣耀一起的是身上的十五处刀伤,七处箭伤与一处枪伤。
但等战争结束后,组建定南六部和划分西部旗所等如此重要的事宜都落到了在战争中安坐高堂的大哥头上。相反真正有平西之劳的自己却被任命为安东道节度使,这是何等讽刺。
战后安东道与定南府的官吏体系重建工作是定南六部主持的,而定南六部的组建是由大哥主持的,这意味着大哥兵不血刃的接管了西靖西部。而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为大哥做了嫁衣。
与安西道相比,安东道这一监察道统帅北宁、魏阳、震方三郡,位于西靖州东部,边界与玉轮岛隔平洋海峡相望,是西靖州一块很特殊的地方——这里没有西部来自南方的外患,气候适宜,土壤肥沃,地势平坦,还算是安宁祥和。
但玄月岛东部地势偏低,而且东部的玉轮岛已经不再属于西靖州,而是由效忠挪威国王的雾缘公爵统治。他的土地在西靖州也被称为东靖。
这意味着一旦有敌对势力从雾缘公爵的地盘借道,或者东雾缘沦陷。除了中间狭窄平静的平洋海峡外西靖将无险可守。靖廷虽然在此地修建了不少堡垒城池,但靖州毕竟名义上还是挪威蕃属,平时不宜于此地过分耀武扬威,因此需要一个足够敏锐且威严的人镇守于此。
自己所管辖的就是这样一片有守土之劳无守土之功的尴尬之地。若不争取,只能终其一生战战兢兢,无功无过。最后史书中的自己只会因靖君之子的身份而被一笔带过,荣誉与利益均归宝座上的兄长所有。
吉尔菲回望向远处的郡衙,想象着如果那是嘉宁府的甘棠宫自己会如何。世人都说当今世子仁义,但又有谁了解自己呢?自己能带着上万人南征北战!难道还不会让人们安居乐业!
战场上自己运筹帷幄,浴血搏杀换来的军功却不及家兄比约恩安坐宫中逞口舌之利!
想到这,吉尔菲身上的旧伤愈发痛楚,不由得勒马减速,减少颠簸。
随行的队伍也一齐慢下来,老老实实的跟在比约恩身后,不敢多言。
这次派来的那个王文辉虽然是打着靖君龙公的名义,但那家伙实际上是世子党的成员,当年他和大哥一起在嘉宁城的时候,王文辉就是东殿阁世子侍读官。
老大比约恩的势力已经在朝中立足,而当年跟着自己金戈铁马的部下们却在战后分散到各处,难成气候。
凭什么他早出生几年就可以坐享江山,凭什么一定要立长而不立贤。
本来自己今天是想告病不来迎接的,但他思来想去他得让王文辉知道,在安东道,自己才是老大!
城门已到,北宁督龙道时仁恒,北宁刺史奥姆莱瑞格,北宁总兵赵士信已在此等候。跟在自己身后的安东道都督诺亚罗德曼,魏宁商造威尔也下马下轿。
“参见吉节度。”时仁恒,奥姆莱和赵士信在吉尔菲马前行礼。
吉尔菲在马背上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睛,从天龙时仁恒巨大的龙躯旁看向城外道路的远处。
这条大道往西一直通到嘉宁府,当年自己出府就任安东道节度使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时任北宁郡和安东道官员也如同今日一般在此城门下恭迎自己上任。
踏入这座城门后,虽心有不甘,但自己也在尽力建设安东道这个西靖东防线,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但父亲好像刻意在回避自己,偶然发几道诰书,并不再给自己更多的权力。
“还没来?”
“回吉节度,王钦差应该还要一阵子才能到。”时仁恒说。
“那搁这瞎等什么啊,到城楼上等去。”
几名官员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虽觉有些不妥,但不敢反驳吉尔菲,只好跟着他一同去了城楼。
城楼的吏员兵士们手忙脚乱的在城楼一层的中间摆好了桌椅。五人一龙纷纷落座。吉尔菲在长桌北端面南而坐,奥姆莱和威尔依次落座其左手边,诺亚,赵士信落座其右手边。时仁恒另有一套独立桌椅,在吉尔菲左手边,奥姆莱和威尔背后。
仓促准备的会场不怎么正式,但规矩礼仪还是要守的,看似随意的座次实则大有讲究。首先是左文右武,刺史为文官,北宁郡作为靖州上郡,刺史为文从三品左。都督为武官,管理安东道边军与东洋水师的为中都督,武正三品左。因此奥姆莱和诺亚一左一右紧挨着吉尔菲。
管理北宁地方军的总兵赵士信的品级是武从三品左,挨着诺亚入座,而威尔作为魏宁商造局总管太监,虽然只是内府正五品左,但他除了负责监管魏阳与北宁二郡的商业,奉旨为宫中采办货物外,还作为靖君龙公的亲信耳目监督地方官民,不是好惹的角色。
宦官和文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因此威尔和奥姆莱都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至于时仁恒,为文从三品右,在没有专门用于人龙同桌的阶桌时,龙族官员一般在同级别人类官员身后就坐。
“那帮殿前卫至少来了一个多星期了。”落座后威尔最先开口,在说到殿前卫三字时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他们一直在查下面的情况。”
“我让工队在那些新徙村加建了一批民房。”奥姆莱说。“这样应该和咱们呈给工部的图纸差不太多。”
“不傻都知道怎么回事,我不觉得内府会派个傻子当钦差。”吉尔菲不屑的笑了笑。王文辉要是真的想查,就不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了,就不会坐个马车慢悠悠的来了。
其他官员都陪着笑了笑。吉尔菲自己也收了不少好处,但若不先喂饱这些官吏谁会去认真赈灾呢。更何况他也确保了这些官吏克扣的财资不会影响到赈灾大局。
吉尔菲的视线从一众官员脸上扫过,这些官员任期一到只有无过便会调走,大哥为了防止自己在安东道培植势力对安东道的官员调换极其频繁。现在自己对他们的态度就是你们发财我不拦着,但州府派下来的活得干好。
至于临时加建新村,殿前卫调查,这些不过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