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传统媒体除了最基础的传播的功能上,还附带了很多的意义,包括但不限于教育和限制”
接下来,金秉仁先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周围的桌子,确定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人,仿佛是接头的地下特工,然后勾勾手指,示意胡予柔凑近些,有的话不适合太大声说。
“有时候当上面的人不想让大家太过关注一件事的时候,就可以用另一件事情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就是一些官方制造的信息壁垒,跟现在某些大数据的软件想做的信息茧房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个茧房很大,我们每个人都是里面的一只小蚕蛹。”
说我,他还用右手模拟了虫子向前蠕动的动作。
胡予柔挺直了腰背,皱起眉头暗暗地消化这段话,“不想让大家关注的事情?比如说?”
金秉仁笑了,笑得有点过于灿烂了,让胡予柔再次感觉到身体和心理双重不适。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金秉仁看着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异样,那一瞬间的火花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可她没抓住,已经很近很近了,就差一点。
“去年三月张雨船在屋州双语实验小学跳楼的新闻。”
抓住了,抓住的刹那,那束火花在掌心里化为了细沙,从指缝里随风扬洒,手中的空虚让胡予柔下意识看向双手,她的手里只有刚才湿了的纸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抓住,她为什么都慢了半步,她就连为张雨船伸张的步伐,都是踩着她的那一步。
一些因果循环的语句萌生在胡予柔的心头。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也参加到了这场盛大的‘欺骗’当中,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早就已经插进了一脚,而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几乎可以用拨乱反正来形容。
她有什么理由不继续下去呢?
只是有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叶炬白?
“事件除了可以分成轻重缓急之外,他们的内容差别也同样重要,”金秉仁从胡予柔的表情看出了她的疑虑,“张雨船跳楼的时候,已经是那所小学第二次出现跳楼风波了,社会影响力本身就大,又是和教育体系相关,能够给这件事擦屁股的”
“擦屁股?”
把一个人用生命换来的警钟血诉掩盖掉,甚至不惜颠倒是非黑白也要做出的虚假的专题新闻,在他的嘴里就是‘擦屁股’的存在,胡予柔想想都觉得好笑。
这个屁股到底是谁的?
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一个脏屁股?
没有趁手的卫生纸就可以随便拿一张废纸装装样子吗?
只是把存在的问题说出来,就需要被捂上嘴,大家只能看得岁月静好吗?
就算胡予柔不是新闻专业的,可是就这样瞎编事实,误导大众,也不见得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吧?
胡予柔有很多话想说,想大声地质问,把她内心的愤怒宣泄出来,结果却只能轻轻地摇头,因为她知道,这些问题,眼前坐着的这个人也解决不了,他甚至已经默认接受了这一套体系,默认了这些操作无足轻重。
话说到一半,金秉仁被胡予柔的话和质问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噎回了肚子,他意识到了自己随意使用的词汇让对面的这只兔子心急了。
毕竟把好友死亡的这件新闻,比作什么脏东西,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对不起,我重新组织一下我的语言,”金秉仁的手和眼睛都体现出了他的努力,一个不停地晃动,一个不停地转动,“张雨船的死除了本身带来的巨大社会影响,还引发了热烈的讨论,有的时候社会影响本身不是大问题,可以加之引导,让讨论的重点处在可以操控的范围内,但是你也知道,那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重点不再是她的死,而是整个教育体系的架构,然后又涉及到了一些敏感的生育问题,生育本身就是一个社会的根基,不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都是环环相扣的,不是不能讨论,而是不想被讨论,所以需要找另一个能够迅速引发关注的另一件大事,而叶炬白,刚好就出现在了程兰洁的眼前。”
胡予柔:“什么叫刚好出现在程兰洁的眼前,意思是她眼前其实不只有一个选择吗?”
“那是当然,”金秉仁说,“不只是她,电视台所有的记者,还有别家电视台的记者,都有更多选择,他们手头能拿到的新闻量比你想的要多得多,这种突发事件,是压力同时也是他们的机会,一旦他们的专题报道能够抢占先机抓住大众的眼光,他们能得到的东西可不只是名利”
“程兰洁的部长职位?”
金秉仁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就是那篇报道没多久之后的事情。”
“所以她写出这样一篇专题报道,不单单是因为社会舆论需要,”胡予柔说,“还因为她自己需要,她需要借助这个内容,创作出一篇符合当下舆论需求的新闻,吸引大家的目光,利用大家的善良,为她的升职加薪铺路。”
“没错,”金秉仁欣慰地看着胡予柔,“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的手上有不少可以供她选择的新闻素材,但她最后就是选择了这个,因为她知道其他素材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不论叶炬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看到的他,都一定得是她呈现给大家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契合她的主题,才能把这篇新闻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金秉仁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一拍桌子,直接起身。
和他相反,胡予柔的思路现在越发清醒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张雨船没有跳楼,同一时间没有需要引导的社会舆论,以你的了解,程兰洁还会这么写吗,还会蒙骗公众吗?”
她这是在变相地问,程兰洁有没有记者的职业道德,有没有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