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进省电视台,胡予柔早就没有了当初刚入职时强烈的职业自豪感了。
一夜没睡的她,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黑眼圈。
她思考了一个晚上,自己到底要不要离职,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在程兰洁手下工作了,哪怕现在想起她的脸,她都能产生非常严重的心理不适。
只是她想要做的事,她想要做的专题新闻,她依旧想做。
她纠结的重点在环境,她是否有必要继续在这个已经被污染的‘圣地’待下去,毕竟现在网络自媒体的力量也丝毫不逊色于电视媒体,也不会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她当初之所以选择电视媒体这条道路,就是因为看到了叶炬白的那篇报道,可是现在,这份初心早就因为一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报道消失殆尽。
胡予柔的工位非常干净,因为她入职还没两天,就被分配去拍摄专案组侦破‘315录州打人案’专案的纪录片,没想到因为一起大打架斗殴,牵扯出了一起连环杀人犯和刘新良的死亡案,她也因此在屋州市局出了快一个月的外勤,所以她的桌上只有一台电脑,和一盆入职当天程兰洁送她的绿植。
现在这盆绿植因为没有人照顾,枝茎已经开始发黄了,看上去离死不远了。
“早啊。”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金秉仁满脸微笑,向胡予柔打了声招呼,顺便把端着手里的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了胡予柔。
“谢谢组长。”笑着谢过之后,胡予柔接过了那杯温热的榛果拿铁。
金秉仁心情看上去很好,“叫什么组长,拍摄项目都没了,叫我名字就行,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不会是因为项目暂停了,你见不到”
“没有,不是,别乱说,”环视了一周,不少同事已经坐在了工位上,胡予柔连忙打断了金秉仁接下来要说的话,“真的不是,我就是昨晚在想案子想了一晚上。”
金秉仁端详了一会儿胡予柔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撒谎,顿时觉得趣味少了一半,他压低了嗓子说,“我看你不如去考公,考个警察编制也不错,总比呆在这里强。”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朝部长办公室那边瞄了一眼。
胡予柔看了眼紧闭的部长办公室,程兰洁似乎还没来,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没来?”
金秉仁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也不知道。
“总不能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被辞退了吧?”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胡予柔希望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能够成真。
可是金秉仁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可能的,她的事情上面都知道,她的说法能过警方那边,就没有多大关系,她没有这么容易倒的。”
“但也不是不能倒,”胡予柔略带自信地看向金秉仁,“对吧?”
胡予柔的手上还拿着一支橙色的胡萝卜笔,就像《疯狂动物城》里骄傲地抄违章车牌的兔子朱迪警官。
一只虽然可爱但也会咬人的兔子,让金秉仁提起了兴趣,毕竟这样一张脸表情再凶狠,看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呵,”金秉仁笑了笑,手搓了搓鼻子,“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胡予柔还太年轻,不只是年龄年轻,阅历也很浅。
一腔孤勇地投入到一个新的行业,意气用事地决定要揭露某个人的真实面目,完全不知道在这条道路上会有多少阻拦,也不清楚有多少艰辛。
新人的新字,往往需要南墙来破除。
金秉仁眼看她的眼里藏不住的闪光,一把把她按住了,“我劝你一句,想都别想,你有确凿的证据吗,你知道她手上有什么材料吗,你把她斗倒了你能代替她的位置吗?我说的不是记者的位置,是她这个人的位置。”
他想把这个年轻的小菜鸟胡予柔从牛角尖里拉出来。
程兰洁的作用不只是在电视台里,还有她维系着的平衡关系,这个平衡因为她而存在,也正是因为这个平衡,造就了她现在在电视台里的地位。
光是金秉仁知道的,她的好友圈子里,就有好几位局长和人大。
她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专题新闻报道的记者,也不只是部长。
“可是我就是想要让她没办法当记者,一个歪曲事实隐瞒真相的记者,真的能做记者吗?”
年轻女孩的话掷地有声,就连坐在办公室角落的小姐姐都抬头看了一眼胡予柔,麻木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傻子的无语。
意识到了刚才说话的声音可能打扰到了其他人,胡予柔低头一一点头致歉。
金秉仁看了眼周围都在工作的人,把胡予柔领到了没什么人的会议室,把门一关,声音就不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以我个人的角度,我很支持你,并且希望你能成功,”面对胡予柔殷切的目光,他话锋一转,“可是以一个长辈,或者我也不能自称长辈,一个职场前辈吧,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胡予柔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做好人需要遵守的道德和法律框例太多,但不做好人的话,不需要,”金秉仁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会议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你要做的事情会让你跟很多人对立,也可能会因此遭到一些莫名的攻击,他们或许会抹黑你,会捏造事实,就像你所讨厌的那样,甚至你可能没办法为自己辩驳,如果你满怀希望去做这件事,你的希望会慢慢被磨灭,你身边的人会逐渐离你远去,到时候如果你想半路退缩,你就会变成最大的笑话和耻辱”
这番话说得太过真切,真切到他不像是在给胡予柔忠告,仿佛在给以前的自己。
胡予柔:“组长,我记得你以前是台里王牌栏目的总导演。”
被揭老底的金秉仁摸了摸下巴,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反正网上都能查到,否认也没有必要。
“我其实挺佩服组长你的,真的,”胡予柔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目光虚焦地看向落地窗外,“你什么都会,做得这么好,我那时候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被指派来拍一个警方的纪录片,以你的能力,到哪里高就都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还在这里做一个小活,这么厉害的为什么不被重视,刚刚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