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声沉雷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盘空磨在远处颤抖着传进大观园,怡红院中的众人都是被唬了一跳。
紧接着又是一声,音也不甚高,只是尾音更长,好像天也累极了,发出一声撼动人心的闷声叹息。
“天要下雨了!你们快将衣服收进来,还有几处要紧的窗户都关好了。”袭人自榻上一跃而起,疾趋几步到门口,吩咐完麝月,秋纹几个丫头,便以手遮阳西望,但见黑沉沉乌鸦鸦墨染似的黑云峥嵘而起,缓慢的但又毫不迟疑地向已偏西的太阳压去,仿佛要闭合封锁整个天空。
隐隐的雷电,金线火蛇一样闪击着云幕,却并不出头。稍顷,远处林梢一阵唰唰响动,狂风卷着浮尘和落叶隔着重重院墙自外袭进来。
晴雯忽然记起了什么,脸色匆匆的就要往宝玉屋里闯,一旁的袭人急忙拉住她,刚问了一句‘你去做什么?’,便听一声石破天惊的雷声,撼得整座敕造国公府都颤了一下。
须臾之后,几滴铜钱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撒落在屋瓦之上,又停少顷,便听松涛一般的雨声渐次近来,整个大观园瞬间便淹没在珠帘一样的雨幕中。
“二爷的伞。”晴雯看着屋外越来越大的雨,痴痴的说道。
袭人也顾不得她,当即跑进屋,找着伞撑开便冲进了雨幕。
刚出怡红院的院门不久,袭人就远远瞧见西边竹林深处又一人影像是宝玉。
而那正是潇湘馆所在之地,走进一看,果真是二爷。
只见贾宝玉痴了一样站在雨地里,任由雨水浇透了他的全身,他闭目仰天,似乎在尽情享受这上天所赐,又像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紧接着贾宝玉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以至于不慎脚滑,摔倒在地,泥泞满身。
“二爷,二爷,你怎么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宝玉这孩子心实,你这当娘的也该多开导开导他才是,别整日里就知道对着经书,对着菩萨,菩萨就是再心善,总不能帮你管教孩子。”史太君亲手给贾宝玉掖好被角,出了房门便转头训斥起王夫人来,王夫人只得频频点头。
前来探望的邢夫人和赵姨娘脸上虽表现得恭顺,可心里却早早乐开了花。
史太君临出院门时,突然话锋一转,问起王攸何时回京,只因再过十来日便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彼时还想着接外孙女黛玉回来一同乐乐。
王夫人面不改色的回说就这几日,又说事关宫里,谨慎小心些总是没错。
史太君借故又道:“攸哥儿虽好,可说到底不是咱们自家人。当然,你是他亲姑妈,将来他若是失而复得,又或者青云直上,记起你的好,自然也能襄助宝玉。这手心手背,你可仔细着,别伤了任何一处,否则到头来疼的还是你自个儿。”
这面话音未落,便见宝钗身边伺候的大丫头莺儿走过来。
莺儿见贾母在场,赶忙上前请安行礼,并回话说是薛姨妈请王夫人过去一趟。
史太君倒也没多想,只当还是那金玉良缘的事。
纵观家里头的这些女孩子,能与薛宝钗一较长短的也就林丫头一人。
只可惜一来玉儿已经嫁与王家,便再无比较;二来就是这薛家虽说是和贾家齐名,可那是太祖年间的旧事,在老太太心里,薛家就算家财万贯,也始终上不得台面。
“你去吧。”史太君挥了挥手,浑不在意的说道。
王夫人心知薛家派人前来势必关系王攸安危,也不作停留,跟着莺儿便离开了。
邢夫人捕捉到老太太脸上的那份怅然,立马陪笑道:“老太太放宽心,我保证中秋前让外甥女回来陪您过节。我这里倒是还有个好消息,不知老太太听没听说,说是”邢夫人见周围人多口杂的,便悄声将消息说与了贾母。
其身后的赵姨娘自然听得真切,立时面露惊色。
“看来玉儿那丫头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好,很好。如此,她也算是在王家站稳脚跟了。”史太君眉开眼笑,顿觉心情大好。
王夫人步履匆匆来到薛家,还未进门,便听得屋里隐隐传出啜泣声。
“你们下去吧。”王夫人打发了眼前的几个随侍丫头,又吩咐了今日的事不得外传,谁若是透出半点风声,立刻打死了事。
众人心惊之下,赶忙称是,徐徐退下。
莺儿是宝钗跟前的大丫鬟,又伺候了宝钗这么多年,自然是学了那察言观色的本事,见王夫人脸色难看,当即识相的为其掀起帘子,待王夫人进门后,又顺手合上房门。
屋内,薛姨妈仿若失了神一般,正搂着宝钗抱头痛哭,再看宝钗,同样是神色凄然,无声凝噎。
许是觉察到门口处光影变化,母女二人皆是看向来人。
薛姨妈见着姐姐王夫人,就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哭的更是撕心裂肺起来。
王夫人尽管心有所感,可仍旧不敢相信事情会发生到那种无可挽回的境地,于是看向宝钗,宝钗哭道:“姨妈,方才哥哥派人传回消息,说是攸兄弟遭了难,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罢,便是撇过脸去,兀自啜泣起来。
“姐姐,我们王家王家呐”薛姨妈泣不成声,所有期望尽皆落得一场空。
王夫人心神震动之余,又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门,端的是冰冷彻骨。
与此同时,薛蟠薛蝌兄弟二人将受了重伤的宁忌抬回了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