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世俗人
萧禹宸没有回话,卢西辞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
“你想借岭南栈道一事按倒丰平侯府,削掉二皇子的助力,本以为胜券在握,谁能想到他们会与江南李家搭上关系。”
丰平侯王志平在工部任职,大渊与百滇互通商贸,但百滇至大渊的道路艰险难行,大渊便出资修建栈道,此事由王志平主持监工。
工部向来油水甚多,朝廷拨下来的银两层层盘削,落下时已经所剩无几,银钱不够,修建栈道偷工减料,竣工不过两年的栈道便出现裂痕破损。
最初是一处,随着时间累积,栈道已再难行人,严重影响大渊与百滇的商贸往来。
王志平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两国的商贸情况势必会体现在账目上,届时圣上龙颜大怒,丰平侯逃不了,侯府也会被牵连。
王志平铤而走险,拆东墙补西墙,用自己府上的银钱去添补栈道修复的银两。丰平侯府表面光鲜,实则内里空虚。
丰平侯府是二皇子一党,侯府倾倒对萧禹宸有利无害。
可惜眼看大厦将倾,丰平侯府用娶妻的方式化险为夷。
卢西辞继续分析:“江南李家富比王侯,侯府在银钱上根本不用愁。”
萧禹宸端起茶,漆黑的釉色衬着他修长指节的玉白,“亲家到底不是本家,修建栈道的银子令侯府元气受损,李家再有钱也不会将荷包里的银子拱手奉上。”
卢西辞不置可否,笑道:“世上你小看谁都行,万不可小看了李家的财富。李家长女在江南是出名的大家闺秀,在世俗而超脱世俗,经商上颇有天赋,左右逢源,与她打过交道的赞不绝口。”
“俗人在世毕生追求无非钱、权、名,她手握钱财,缺少权柄,嫁入侯府以钱换权,又怎么能算超脱世俗。”萧禹宸平心而论,不褒不贬。
卢西辞:“无论如何,李家不会袖手旁观亲家衰败,况且能将江南李家做大的奇女子,我倒还真想见上一面。”
丰平侯府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侯府婚事他们并未亲临现场,自然也没有见到李醉棠。
萧禹宸笑道:“你浪荡子的戏越演越深了。”
晌午的金乌悬在高空,迸发出耀眼的光,倾洒火辣辣的温度,李醉棠乘马车,也闷出了一身香汗。
马夫勒马,车厢颠簸一下,李醉棠稳住前倾的身姿,便听帘栊外传来兰瑾的声音,“娘子,到了。”
李醉棠踩着锦杌下马车,抬头仰望面前足有三层楼高,装潢大气的正店,红木为门头,书写“鸿禧楼”三个大字。
一行人走进鸿禧楼,店内远没有店外大气奢靡。正值晌午饭点,一楼大厅没有宾客用饭,跑堂三三两两地分散坐开打盹,柜台前的掌柜百无聊赖地拨弄珠算。
李醉棠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桌椅,沾染一手的灰。
“客人来吃饭都没有人招待吗?”兰瑾清了清嗓子。
伙计这才颠颠地迎来,要将李醉棠等人引到二楼雅间。
李醉棠摇首:“就在这儿吧。”
女眷入食馆用饭向来都是择雅间就坐,伙计没有多言,反正他们生意惨淡,大厅与雅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李醉棠落座后让伙计报菜名,伙计口齿不甚利索,吞吞吐吐,仿佛许久没有念,早已忘了大半。
“就你刚刚说的五道招牌菜吧。”李醉棠没有为难。
客官点好菜肴,伙计舒了一口气,立即吩咐后厨烧制。
“在外不比府中,不必拘束,都坐下吧。”
梅清和兰瑾依言落座李醉棠左右。
等菜的间隙,梅清扫视周围情状,门口褪色的旧招幡,屋子角落的蛛网,铺满灰尘的桌椅,还要擦一擦才能就坐,她们不放心,在伙计擦拭后又用绢帕重新擦了一遍。
梅清收回目光,“娘子,这正店太冷清了。”
她所言李醉棠在进门的第一时刻就感受到了。正店有官府许可,可以采购酒曲,自行酿酒,无论规模装潢,还是服务菜色,都有可取之处。
与之相对应的脚店,只能购买正店的散酒来经营,京城里脚店有数百家,而正店不过三十余家,足以见得要撑起一个正店不容易。
然而,繁华如烟的京城怎么还会有落败至此的正店?
未几,当菜肴摆上,李醉棠一一品尝后猜到鸿禧楼没落的缘故。
李醉棠唤来伙计,纤纤玉指对着桌面正中央的银鱼羹,“鸿禧楼的银鱼羹应该用西湖产的,味美而鲜,你们用的是普通银鱼。蟹酿橙该用活蟹,你们却用的死蟹,轻则味道发苦,重则引人腹泻。还有清烩笋尖,笋尖没有处理好,吃进嘴里一股涩味……”
李醉棠对摆上来的五道菜一一点评,一针见血。
她在江南也有过两家正店,说是行家也不为过。
她每说一句,伙计额头的冷汗便密了一分,直至最后,衣襟都被为染湿。
伙计快哭了,李醉棠也不为难他一个打杂的,掌心拍在桌面,震得玉盘响动,“将你们掌柜的叫来。”
梅清与兰瑾互望一眼,这才是她们的大娘子,能说会道、精明强干,但也不乏仁善之心。
没多久掌柜来了,“诸位娘子是有什么不满吗?”
李醉棠不疾不徐,“的确不满,鸿禧楼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正店,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
“这……原先掌勺的庖厨不做了,新来的庖厨手艺生疏,今天这一单就算我请娘子们的,实在对不住。”
若李醉棠是真的只顾用饭的客人,得到掌柜如此答复,也就作罢,可李醉棠不仅为了用饭,还有一点缘由。
鸿禧楼是丰平侯府的产业,前世她嫁入侯府后,柳氏便将鸿禧楼转给她打点。
她能解决茶庄与绣坊的经营问题,却找不到鸿禧楼经营不善的症结,前世想不通,今世却想通了。
掌柜联合伙计们阳奉阴违,在她巡视的日子粉饰太平,不在的时候懒散怠工,甚至做起假账来蒙蔽她。
今世,李醉棠学会了,她不表明身份,而是装成客人上门打探。
她倒要看看,鸿禧楼经营不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