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姜云清一人临海,白波若山,海水震荡,他从日暮等到天黑,直到海平线仅剩下最后一点金乌轮廓,却因江潮起落咆哮而出,覆盖了所有。
于是气象紊乱,风雨掩杀过来。
每一簇浪都上升到了极限,如瀑悬空,如雷暴雨,满目虚诞怪妄,不见千岩岛何景,更别提还能看见任何一艘船。
蛇依旧在耳边引诱,姜云清召出玉骨时更甚。他甩开脑子,意外地发现鬼泣比他还急。
不是他非要等,是他根本就走不了。
姜云清闭眼又睁眼,双手解开脑后束带,重新把墨发绑作马尾。他系好衣服,背上玉骨,连同清虚一起,这些就是他用来对抗鬼泣的东西。
许是察觉到即将面对的险境,很久不出现的纸人也从袖子里爬了出来,揪住他的衣服连连摇头。姜云清让它们别担心,又赶纸人回去,免得被水沾湿。
再回头看海时,声似鬼神,惮赫千里。
和蜀郡鬼街、笑城高塔众邪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云清已经面对过很多次挑战,但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把握。
他深呼吸,猛地朝海冲去。
——诸位看好了,我这一剑名为断云。
当年苏淮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姜云清提起清虚,也断这滔天巨浪。
激荡的浪花阻止他前行,他被迫滚回岸上,心里却在想:还好让纸人先躲好了,也还好用衣服把玉骨绑紧了。
若说历史惊人的相似,其实也没有错。
徐乐师就是这样一奏破阵曲,凌驾于浊海之上,那时凝云鼓震、拂浪旗开,仿佛天地都听他号令。
接着更高的浪卷过苍穹,长龙鬼泣腾云驾雾,咆哮其间。无人可见,这是只有一人一龙的斗争。
大气磅礴。
但在此之前,姜云清从未亲临过真正的海,所以他想象不出浪花拍岸的声音。可窥见一二的,唯笑城高塔里,徐乐师带来的神迹。因此海啸在他这里失了几分气势,他才不会害怕。
姜云清自认拿捏不住徐景梧的狂,他摩拳擦掌,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清虚劈开惊涛骇浪,姜云清站在破碎的沙地上,海浪回涌翻滚,又有天象作势,恍惚间当真看到了鬼泣的脸。
这一次,是他与整片海抗衡。
剑尖抵地,一气聚散之!
此路陡转不可走,可他不抵孤岛绝不返。
无论什么障碍,他一剑尽斩了便是。
姜云清就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只能算他勇气可嘉。他淋成了落汤鸡,或是刚扎进海里又被推回来,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别说去千岩岛镇压鬼泣了,他连这片海都降服不了。
但船到桥头自然直。
否极泰来也是这个道理。
“这位道友,可是要渡船啊?”
姜云清和一堆螃蟹海龟睡在沙地上,翻身不得,无助望天,要么被海水拍死,要么等着飞鸟叼走。所以当这声音一响起,他吐掉嘴里的沙子,噌的一下坐起来,慌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庙祝!”
老庙祝身披蓑衣撑一叶小舟,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哈哈长笑:“老夫这就送你一程!”
见到是他,姜云清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胡子果然是假的。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老庙祝并非秘境之人的,大概源于他知道姜云清的名字。说起来,他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姜云清实在惊喜过望,朝着老庙祝奔去,临近了才知,这舱底竟是空心的,而他平稳立于海面之上,如此惊世,又何谈什么渡船呢?
帽檐下,老庙祝正笑得开怀,指着身下船道:“道友站得太近,眼见便虚了,何况老夫这船不载闲人,你要自己渡自己啊!”
话说到这里,姜云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亦抬脚踩入,拂衣坐下,“晚辈要去千岩岛,为的是过则正之,失则改之。”
空心船也能载人,老庙祝既站得住脚,他又为何坐不得身。
老庙祝提桨重重划进海面,小舟当真晃动起来,让姜云清在此刻有种错觉,整片海、整座天地都要崩塌,千岩岛和凶神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事实上,头顶乌云笼罩,紫电迅疾闪过,便引发了一阵惊天响雷。天空愈来愈黑,身下这艘小船起起伏伏,看似被浪推弄,老庙祝也在拨桨,可过去了这么久,却是一点都没走的。
难不成是老庙祝故意为之?
姜云清倒不这么想,他以为,是当下根本就去不了千岩岛。
果然,老庙祝回过头望向姜云清,在黑暗中,他藏在斗笠里的脸难以辨认,只给人留下模糊的轮廓,但姜云清觉得他应该还在笑。
“道友,船不能出发,何解?”
“依前辈所言,当下并非出航的时刻。”
不说经高人指点,就是平常前往千岩岛的船,都没法在环境恶劣的情况下继续航行,还未出发的船更不能走,只能暂时停靠,这是常识,老庙祝也左右不了的。
“对极对极,你说这天气哪里适合出发呢?若是白天风平浪静就好了。”
就算真的是风平浪静也做不到,二人所乘只有一叶小舟,怎么看都没办法横越海面,哪怕当下停靠着岸,随便一阵风就能掀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