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朱甍碧瓦的红卢殿,便是专门会面尊客的地方。偌大的宫殿中央摆放着一只金灿灿的麒麟香炉,用来提神的檀香自麒麟口鼻散出,屋内顿时烟雾缭绕,乍一看恍若踏入了仙境。坐了好一会后,南初七有意无意地敲着把手,成为场上仅剩的声音。
对面那位青年半束长发,一身银白轻甲衬得人很是威风,见他剑眉星眸,英气逼人,早已不似曾经的顽劣,多了几分稳重,想必是当过几年宗主,心性比从前成熟,瞧着倒是顺眼多了。
屁。
南初七怎么看都不觉得谢长期顺眼。
若说谢长期沉不住气吧,可他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也无动于衷;若说他沉得住气吧,也等不到在仙谈会上算账,非要立马从宛城赶过来。
男人都是小肚鸡肠的,但有时候又大度得很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南初七忽然笑笑,直起身子朝他推去一杯热茶,“旅途辛苦,要不先喝点?”
谢长期没动,两人的气场势均力敌,如今的他有种深不可测的寒意,或许是宗门底气,或许是往年被推上神坛的骄傲,反正南初七都不怕。
“仙客门那件事你做的?”
他不喝是他的事,南初七自己开心就好,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承认得也很快。
“你血洗凤栖坞,真想把下个月的仙谈会变成你的审问地?”
“这话说得,萧之悌跟您告状来了?”
萧之悌当然不会告状,他自己都做了好多见不得人的事,被南初七血洗,也只能认命吃个哑巴亏。
但南初七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萧之悌最会隐忍,上次去雁城都没见到人,谁知道他又在密谋什么,总归是两人之间的仇怨,谢长期管得着吗?
对方正要开口,南初七已经抢先打断:“真以为青云社你一个人开的?你要治我的罪,凭什么呢?是准备打着讨伐的幌子杀进玉雪城,还是力挽狂澜这一边倒的局势?”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其余几位宗主也都有这种不满。青云社由九家共同执掌,自从谢长期被世人推上神坛后,他对仙门百家的控制就越强。无法否认他的确是功臣,可在当年围剿楚霄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南初七以为,正因为他是楚霄的师弟,否则锦华峰他上都上不去,遑论什么杀暴君了。
青云社不允许一家独大,所以推举九座仙门,可现在的谢长期和楚霄有区别吗?
还特意从宛城赶过来,南初七觉得他好大的威风啊。
“百家之首早就没了,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谢长期不卑不亢,他既否认自己的行为,也警告南初七别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个你放心,我对此事没什么兴趣。”南初七淡然应下,他不想做这个百家之首,但他要天上掉下来一个钢镚都得跟着他姓南。
席间坐了这么久,谢长期也不过短短三句话,无论南初七如何放肆,他都没有反应,矜于望族名节,何必跟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计较,倒显得南初七不懂事了。
南初七故作明白地啊了一声,撑着额头道:“宛城谢公子天之骄子,人间太子爷啊,确实是我嚣张了,失敬失敬。”
话里并无尊敬的意思,谢长期却是很能忍。也是,当年有过那样的经历,再娇贵的凤凰都得蔫。
这次会面说是顺利,其实也有点窒息,但还好场上没有第三个人,只怕遭不住这样的风云。
谢长期决定离开,是许文竹在殿外说宋宗主已经赶到玉雪城了。
南初七有点意外地挑眉,“真巧。”
迫于宋家压力,宋洺终于肯来湘潭接徐祁宁回浔阳了,而且还不是随便派人应付,他亲自来的。
不管真心实意,南初七觉得宋洺和谢长期之间很有渊源,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他很想看看谢长期会是什么表情。
“谢宗主要走了?正好,晚辈送送你呗。”
该有的待客之道他都有,送客而已,又不会掉层皮,谢长期也没有意见。
两人相继出门后,眼入眼帘的是红卢殿台阶下方的广场,那广场正中央勾勒成莲座的多瓣图案,和南初七身上的图徽如出一辙,是子持莲华。
甬道上赶着送琴的门生有很多,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准备搞才艺表演了。
南初七向来不按套路办事,三花庭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关了门还能被外人知晓,这不摆明了是在监视吗?
南初七不生气,毕竟宛城也有三花庭的人,互相监视很公平。
所以谢长期来湘潭的这一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嫉妒吗?好像也不准确。
从古至今,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从剑冢得到灵器的弟子,因此发疯般地努力,才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
他用事实证明,他的风若照样可以闻名修真界。
为什么要嫉妒呢?他想要的东西都有了。
不求功名求太平,这是他当年率领众人冲上锦华峰前说过的话,如今他全都做到了。
风若一剑开太平,清虚一剑……
想到这里,谢长期眨了眨眼睛,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竟也会恍惚。十米之外有两人在放纸鸢,高高的莲花风筝挂在天边,不经意间带走了他久远的思绪。
“明四,你快拉线,它要掉了。”姜云清一边看纸鸢,一边让明芃赶紧扯线。明芃应是应得好好的,但没什么实际性作用,导致莲花唰的就掉下来了。
“哥哥。”南初七已经先走过去喊人,当姜云清回头看到谢长期的那一刻,一切稳重和温文全都不在,脑子瞬间崩溃了。
每回遇到他不愿面对的事,他就会像这样,只能听到一片轰鸣声。
是雨夜中看见玉狐狸时的雷声,也是西望十二楼毁于大火的燃烧声,更是无数人要拉着他下地狱的哀嚎声。
因谢长期而起,他真的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看见这个人。
记忆里停留在那年他和姐姐偷偷潜入金州湾,只为了再看谢长期一眼,还有好多好多他不愿回忆的事,如今再重逢已是陌路,谢长期和当初的宋洺一样,现在都认不出他来了。
庆幸吗?该庆幸的。
谢长期看向他的目光幽深,直到南初七侧身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姜云清回过神来,脑中的轰鸣声突然停止,他只能看到南初七的肩背。
“已经到门口了,我就送你到这了。”南初七笑着挥手,“谢宗主好走。”
谢长期却道:“不是说那位宋浔阳也来了么,就到这里不太好吧?”
他故意提起宋洺,就是为了看南初七身后那个人的态度。
可惜南初七挡得太死,想看都看不见。
明明知道有的人已经死去多年了,而且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他,但谢长期还是心有执念,很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