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病房内其余人都已经离开了,弋离巡躺在病床上,沉沉的睁着眼睛,透过纱布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门挤出轻微的酸涩声,弋明德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拿着一张相框进来。
他走的很慢,好像年轻时受过伤腿有点瘸,拿着相框的手因为年迈不停抖动着。
相框已经很旧了,上面积满灰尘,里面的相片边角也轻微的翘起来。
弋明德走到床边没把相框递给他,混浊的双眼反而怔怔的看着它,突然用袖子使劲擦拭相框。
积满灰尘的玻璃渐渐露出原本的澄明,里面逐渐呈现出一个微笑的怀孕女人,他把相框递给他,苍老的声音有些颓然,“这是你妈妈。”
弋离巡接过了,视线慢慢落到那个微笑的女人身上,这里的人他当然认识,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妈妈居然还有这样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一个女孩给她拍的,我放在储藏室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是因为妈妈吗?”
“不,是因为拍的那个人,我不想回忆起她的样子。”
“可我见到你回来时的伤口,便想起了她。”他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声音有些怅然,“那是我十几岁遇到的,她应该早就死了。”
弋离巡听着,默默捏紧了相框。他苍老的声音说的缓慢,却让他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只有一个孩子就是你妈妈,她结婚后和生下了你的两个姐姐,肚子里怀着你,这一切本都正常。直到有一天,”他静静的看着弋离巡,缓缓开口,“她也遇到了一个人。”
「爸爸,我在郊外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没有家,我可不可以让她住在我们这?」
他忙着公司的事,便头也不抬的说:「那你就让她过来吧。」
「好!」她高兴极了,一只手撑着肚子要出门去买东西。
等他忙完了事,回到家见到地上摆着两双女孩的拖鞋,他奇怪的抬头,喊了一声,「柚柚,这双鞋谁的?」
「哎呀,我不是你跟你说了吗?」弋柚不耐烦的从门里探出头,「我有一个朋友要住在咱们这。」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从床上下来了,弋明德眉头微皱,可是也不好说什么。
他弯腰穿上拖鞋,抬眼却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胳膊交叉腰肢倚在门框。她看着他,微微勾了唇,「好久不见。」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下全部涌上脑海,他瞬间僵硬住,手上的拖鞋一下掉到地上。
她看起来比记忆里更加年轻,在泛黄如旧相册的记忆中,她的容貌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他几乎不能动作,手指僵硬的把拖鞋放整齐,努力维持着别人能轻而易举就看穿的冷静。
他强撑着表情,「过了20年,你还是曾经那副样子。」
「是吗?」她微笑着别开脸,离开门框,转身随意的注视着周围的摆设,「这是你的妻子吗?」她拿起了挂在墙面的相框,微微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相框里的女人恬静秀美,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看轮廓是弋柚的模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弋柚却毫无察觉,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的从房里追出来,「阿寂怎么了?跟我回房间啊。」
「你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她看着他,唇角勾着。
「哎呀,你别管他,我明天带你回我那个家里!」弋柚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扯着良寂的袖子,往房里拽。
老人的声音逐渐微弱,好像是在谈论上辈子的事。
“等等!”弋离巡打断了他的回忆,“妈妈的20多年前?你是说你在国中时就见过她了?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说着,猛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缓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我十几岁时下学,坐车总会经过一片湖,到傍晚湖的景色很美很美……”
湖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有一天他照例坐在车后向外看去,发现橙黄的水光潋滟中有一个人坐在那儿。少年人的心一下跳了起来,只是他不敢说,只能每天借着回家的时间,安静的看一会儿。
有天他毕业了要出国,于是鼓起勇气推着第一次自己买的自行车走到她面前。在橙黄的夕阳下,背后水光潋滟,他一下噤了声,呆呆的看着她。
后来他为了她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弋明德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岔开了话题。
“弋柚遇到她后就和她丈夫闹出了很大的矛盾,一整天都在争吵,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多么爱他,多么想要为他生儿育女。”
弋离巡听着越来越不可思议,即使透过冰冷的叙述也依然能够体会到母亲当时的扭曲。
「啊——」她疯狂的把桌上的东西全部甩到地上,碗,筷,果盘,噼里啪啦的如雨点一般散落。
弋柚手上拿着水果刀,神经质的来回踱步,「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
不洁的证明,杀了他,不洁的证明,都要销毁掉……
“她躺在卫生间里用水果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你拿了出来。”弋明德混浊的双眼直直的看向他,“如果不是产后虚弱,在你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一刀抹断你的脖子。”
“我不会相信的,太荒谬了。”弋离巡惊骇的别过脸,爷爷说的每个字他都听不懂。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哪有人会活那么久?弋离巡几乎是下意识的忽略掉那个想法,良寂,良寂是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但是说不定她就是喜欢人肉的口感呢?
尽管他摆出了一副不想听的状态,弋明德的声音依然在继续。
“弋柚为了挽留她,也为了销毁自己曾经不洁的证明,把你的两个姐姐锁在家里放了煤气,然后开车决定撞死她的丈夫。”
“可是没想到她和那个男人一起死了,”老人叹息着,“也许是他也给她的车做了手脚吧。”
“可能,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弋离巡几乎无法反驳,毕竟他的描述太像了,太像那个人了。
“我当初也以为是她的孩子或者什么别的人,可是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似乎从未长大过。”
老人猛地站起身,仿佛恢复了年轻时的状态,紧紧的看着弋离巡,“她不是你所能掌控的,别再接触她!”
“可是,”弋离巡慢慢张了口,声音艰涩,“二姐,二姐她已经去那儿了。”
“什么!”
他因为年迈耷拉着的眼皮猛然掀起,拄着拐杖迅速打开房门,一瘸一拐的在走廊上大步离开。
几十年了,十几岁看到她是那副样子,二十多岁出国后她还是曾经那样,四十岁再见面时她依然是那样,现在他八十岁了,她还是曾经那样吗?
这个可能他不敢去想,也几乎回忆不起自己为她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