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暖和了,那就先寻个避风的地方待着。”宋寒松将手收回,斗篷被风扬起。
她替白伊挡着风,两人往建筑附近走去。
“宋将军,我打算去参加三月的院试,同道中人,你可有什么建议和嘱咐?”
白伊坐在早点铺子的阶梯上,靠着石柱。
“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宋寒松跟着坐下。
白伊拍了拍大腿,“怎么不是?同为女儿身,与这男儿争一分天下,文武不分家。”
宋寒松轻轻摇头,“这是你的志向,却并非我的志向。”
她看向街上攒动的脚步,言语之中处处是表率,“我只愿将军府平安,百姓平安。天下与我无关。”
“啧啧啧,”白伊指了指宋寒松,不屑道,“那是别人所希望的你的志向,而不是你真正的志向。”
宋寒松不说话。
生来有父母在上,家国在前,责任在身,何谈自我?
宋寒松想起自己无数次屈膝跪拜,柳常英背后是皎洁月光,圣上背后是盛大光明,天地背后一片虚无。
如果一个人的自我会害了更多的人,舍谁弃谁,不言自明。
“宋寒松,我白伊是个自私的人,我只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父亲从小打我到大,也拿我没办法。”白伊满脸不在乎,却在此时流露一丝犹豫,“可我也怕,我怕我做不成,那便被世俗压折。”
少女转头看向宋寒松,“你是怎么做到的?生理上的差距难以弥补,你却成了大将军。”
宋寒松看着远处灯火万千,眸中浮现阴影。
那时她还未见过血流成河,每天最大的恐惧不过是书读得不好,武习得不好,便会迎来母亲的鞭刑。
那是一场不允许发泄的、寂静的惩罚。她从中学会了隐忍。
第一次杀人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漆黑潮湿的地牢里。
宋寒松记得那味道,泥土混合着腐烂的草根、蚊虫,黑衣死侍站在母亲的身后,母亲将年幼的她往前推。
“寒松,刺客要杀了母亲,被死侍发现了,你会保护母亲的,对么?”
年幼的她看着那个被捆绑着、被捂住嘴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捡起那把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剑。
是的,母亲亲手将她养大,母亲是她心中唯一的至亲,她只有母亲。
她当然,会保护母亲。
年幼的、身着男子装束的她,镇静地向前走,面无表情地将剑刺入那个男人的身躯。
血溅到脸上,而她只是抽出剑,将刺歪的剑重新对准男人的心脏刺了下去。
很多年以后那场景在脑海中模糊不清,腐朽与血腥气味却在。
很多年以后她忘了儿时种种,却清晰的记得死侍在那一刻下跪,高声说道:“夫人,将军府有救了!”
哦,那是她的价值。
“因为,不能够做不到。”宋寒松这样回答。
白伊皱了皱眉头,撑着脑袋,“我以为,天下事都是有够喜欢才能够做好呢。”
“你想做的,比我做到的,更难。”宋寒松如是说。
“为什么?”白伊歪头。
“因为我是个男子。”
白伊眉头锁得很紧,伸手就往宋寒松胸上摸去。
宋寒松自然是没让她得手的,“我是说,在天下人眼中。”
她将白伊的手塞回斗篷,继续道:“我要面临的,不过是体力的差距、他人的嘲笑,我以谋略、经验、苦练去弥补,而你呢,你要自己是女儿身,你要违抗历朝历代的习俗,改变他们恒久的思想。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冒天下之大不韪……”白伊点头笑笑,“听起来很伟大的样子。”
少女复而又问:“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寒松皱眉头,似乎有些拿不定用词。她想要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又想到为臣者不能贬低圣上。
在白伊期待的眼神下,她说道,“当今圣上,杀伐果决,赏惩分明,是个护得住江山的明君。”
“既然是明君,我觉得他会理解。我听闻他还下令优待俘虏,想必是个仁慈的君主。”少女笑容清澈。
清澈到让宋寒松觉得愚蠢。
仁慈对君主而言从不是褒扬。
一句“优待俘虏”不过是说给天下人听听的罢了,上一代立国征战,血腥犹盛,他要营造太平盛世的幻影,亦要从自身形象下手。
否则宋寒松怎敢轻易杀了俘虏,不是因为她把皇帝当傻子蒙骗,而是因为她早知道皇帝不会怪罪。
那句杀伐果决沾几分残暴?那句赏惩分明又沾几分冷血?那一句明君说不准只是因为皇帝太聪明。
宋寒松不在乎,这样一个皇帝对荣国来说,很好。
她看着白伊,少女鼻梁弯弯,轮廓似半轮弯月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