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庭院的四方,一人高的长柱上各摆了一盏烛火。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正中央的少年,他和初见时一样,身着一袭青衣,素淡、没有旁的纹样,叫江燕轻开始怀疑这家伙的衣柜里是不是只有黑色的衣裳。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少年轻快稳健的步伐吸引。
卫池右手持着一柄青蓝色的长剑,剑招是见习剑法的基础三十六式,但是很锋利,转身间似要划伤人一般,面前的少年一身黑衣,恍惚间,江燕轻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成了一柄剑。
锋芒毕露,剑气逼人的,比那日和自己对战的强上数倍。
但是和他锋利的剑招不一样的,卫池的眼中很淡然,似一汪深潭,不可捉摸,他好似已然看清了尘世间的一切,从容地奔向注定的、既行的命途。
江燕轻望着他出神,她轻抿唇,这时也反应过来,他那日分明是藏拙,他有意放自己走。
但是……没有人比江家人更擅长探查陌生的气息了。那日,尚有几人跟在暗处,远远的观望着,她是说,除了屋檐上看戏的那几个影卫之外,暗处尚有高手。她走不掉的。因而选择了奋力一战……不过,也没坚持多久。
此刻她才确定,或许他曾认识自己?甚至关系还不错?
总不会是一见钟情。江燕轻微微抬头,看向东边那栋银色的极大建筑。纵然看过许多次,此刻再看过去,还是忍不住叹息,“神殿……这样奇迹般的事物,是现今的人力所不能及的,或许,这真是神明的遗物吧。”
一见钟情,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直接强取豪夺就好,怎会如今还对她以礼相待、甚至不限制自己的自由。
更何况,在这样重要的秘密存在的前提下,还要保下自己,一旦出了她做了什么错事,首先便是处理自己,紧接着卫池就要被问罪。
这样说的话,细细想来,初见时,他就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以及道出七七的身份,必然对两家十分了解,可是他们的信息在江湖上并不出众……吧。
他们在外头是起了化名的。
本来,一开始是没有的,后来闯了一次祸,就换了化名,旁人还以为她们俩被长辈拘在家中无聊,去了避暑山庄霍霍去了。
当时醒来后,他的那句话看似是似有若无的试探,却其实带了一丝肯定的意味。
因而,只可能是曾经相识,这一种可能了。
卫池是出于这样的情感,那他背后的人呢,思及此,紧迫感涌上心头。卫池不一定会把她们的信息捅出去,但是两人的玉珏颇有些显眼,材质上乘,思考下玉的产地、使用情况,大概就能推测出是江东盟的人了。
他的老大估计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江燕轻回过神来,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不知他是不是还愿意放过自己一次呢。
想要救出七七,眼下便只能从卫池身上下手了。
少年此刻似乎已经练完基础剑招,剑花一……额,他似乎不太用这样琐碎、看着华丽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转换,手臂挥动,带动皓白的手腕,直接一个翻转,借着这样的力道,行云流水的进入一整套新的剑招之中。
江燕轻冷眼旁观,只专注的看着,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怎么都分辨不出这是哪一家的剑法,从前未有听说过……飘逸倾洒,似漫天花瓣随风飘转、翩翩然自有风华,和江湖上各路剑法都不是一个派路,估计是绝传家学。
有惊鸿之资,但意趣上差了一筹,许是年岁尚短?
又或是……尚在踌躇,剑心不纯。
当然,看看嘛,嘴上点评自然轻快,脱口而出。但真要她和这少年对打,却也只得秒败,就连我投降都不一定喊得出口。江燕轻一向有自知之明。
她虽挑了一个又一个缺点,但是凭这样的实力,倘若放到外头,却已是少年英才,人中龙凤了。奇怪,奇了怪了,自她和七七在九个月前出来游玩后,竟一直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物,怪哉。
犹豫片刻,排除了旁的,她竟忽的想起了千秋剑法,但,那是只属于皇族与各宗室的武传绝学。
未曾外流,她只偶然听祖母提过一次。
那还是和煦太子在的时候,朝堂稳若泰山,那时候的皇室繁荣昌盛,皇亲、宗室众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谁能料到后来,皇室忽然就走上了人丁凋零的地步了呢?
祖母的父亲那时曾是朝廷官员,虽只是个七品小官,但皇子献艺、彩衣娱亲时,他也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回来兴致勃勃的讲述了许多年,颇为自得,祖母被父亲话语中描述的奇景惊艳,叫她心内渴求亲眼见到,很长一段岁月里一家人都抓耳挠腮的。
刚才迷蒙的时候,忽的灵光一现,从枯黄久远得模糊起来的记忆中翻找出来,艰难的比对着。
千秋剑法,皇室嫡系亲传。
无风自转,剑随心动,修之大成时,落叶、繁花、微风,三者巧妙地融合汇聚,于美景中杀人于无形,偏向于迷幻的剑术一类,但它的杀伤力可谓是惊天动地,和煦太子当年就以此剑法击退极北荒蛮,叫他们闻中原人色变,再不敢冒犯一毫。
自祥明长公主之乱后……这套剑法近乎断绝。
唯有宗室存留半章残余的剑谱,由数位武学宗师历经三年,再三斟酌、修复后,更名为千树剑法。
依旧能引风前来,落叶随剑意翻转舞动,只是杀伤力却大大消减,更偏向于其形似,其态动人,至于威力,仁者见仁了。
但这也只是江燕轻私心里的猜测,无法确定,因为传闻只是传闻,江燕轻一向知晓,所见有的时候并非真实,只是隐藏在其下未曾宣染一二罢了。
就和江湖上传闻,江家表小姐木曼珠喜好逛花楼,恐有磨镜之好,日日流连花楼,最是贪花好色的传闻一般。
她作为当事人,自然知晓并不如此。但是旁人不清真假,拿来取笑,正似此事。
由此可见,世事纷杂,总也有着多样的局面,不可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