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对柳墨村刮目相看:“墨老有这个领悟,可见是真的想通了,白头军的宝藏,至今仍是个谜,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便罢了。”
柳墨村若有所思:“老朽近来时常追思前尘往事,当日我大兄柳府尊在外任上病故,我年纪已不小,一向都是依附于他生活,原籍早就无一瓦一石,只剩下苏州盘门边上柳家台门宅子里还有属于我的两间房,故旧亲朋见我狼狈,多有不理不睬的,有次偶遇黄永宁,他与我大兄有旧,却还认得我,便在万户庄上谋了个差事,先时听庄户人家说起白头军的宝藏,也不过玩笑一般,待到后来,越想越真,日思夜想,着魔了一样,整整费尽心思找了九年宝藏。”
柳墨村摸了摸发髻,苦笑道:“头发也因此全白了,可能是不正常的环境,人也会变得不正常,自我从西山归来,忽然之间就想通了,从前九年是多么可笑。”
不正常的环境,人也会变得不正常,王恒定定地看着前方石阶,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墨老,黄长生是甚么人?”
“黄长生”柳墨村眉关紧锁。
王恒补充道:“是一位妇人。”
柳墨村突然了悟道:“哦,是嫦生夫人吧?她是黄云台的母亲。”
“黄云台的母亲,是黄家的大小姐,为什么在万户庄从没有看见过她?”王恒追问道。
柳墨村想一想,斟酌道:“嫦生夫人,因为伤怀两峰公的病逝,九年前已经入了道,似乎是在哪个别庄精舍清修。”
所以,打醮时历代祖先的神主都在,唯独没有黄云台的母亲,因为她还活着,她虽然活着,却已经是个出家人。
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人间。
“墨老可知道黄两峰入赘黄家之前,他本姓是甚么?”
柳墨村捋须道:“应当是姓沈。”
真相竟然这样不堪,难怪如此决绝,如此费尽心机。
王恒掩面,太阳穴突突直跳得生疼,心里泛起无限凄凉,一时间,脑海中浮现了心情激荡的黄云台,刹那,又转换成言语殷殷的黄永宁。
人世间的丑恶,人世间的苦痛,让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脚步一滞,扶住道旁老松,春风轻柔地吹拂,碧天澄澈,雀跃林泉,入眼所见,皆是青翠幽碧的吴山,阳光下,那些罪恶,都已经过去了。
昏昏沉沉地行走,耳边忽然传来叫唤声:“柳先生,你走得好生慢,蚂蚁踱步都要到了。”
楚公子老大不高兴地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着柳墨村。
柳墨村笑着迎上去,道:“大郎,今日巧遇一位旧交,紫阳书院的王七公子,听他说起来,同你也是书院同窗呢。”
王恒与小才一一上前与楚公子见了礼,见是书院里的王氏二抠,楚公子面上略有不自在,心想王七与柳墨村年纪相差不少,会是甚么旧交,他心中疑惑,口中却不便询问,一味得闷声不响。
灵岩山甚小,登顶揽胜一番便原路下山。
下山多了一人,大家各怀心事,反而默不作声了。
到达山脚下,柳墨村师生来的时候是坐轿子的,与楚家家丁约好在歇马凉亭等候,到凉亭却不见楚家家丁以及轿子的踪影。
柳墨村生怕走岔路,便叫楚公子等在凉亭里,他走几步路去前头集市瞧瞧,兴许家丁们枯等无聊,在市集吃碗茶水。
楚公子因在书院犯了事,装病不去上学,叔父大人请了柳先生来做西席,倒不似一般腐儒那么说教,平日里也肯帮他在长辈前遮掩一二,故此师生颇为相得,柳墨村叫他在凉亭候着,他便满口应允。
王恒见柳墨村走出去数十丈开外,朝楚公子拱拱手,道:“楚兄,原本我与兄台交情不恶,楚兄三番五次邀我饮宴,我心中都承兄台的情。沈孝廉的梅会雅集,我无甚诗才,根本没有打算要去赴会,请柬有无,都是一样的,楚兄莫要钻牛角尖。”
楚公子不意王恒挑明前番之事,面红耳赤,深深一揖为礼:“王七郎,梅会请柬之事,是我对你不住,无论你去不去,我将请柬窃取,总是我的不对。”
王恒笑问:“楚兄要请柬何用?应该不会想要求娶通判大人的侄女吧?”
楚公子脸色一凛,踌躇道:“七郎还记得去岁沧浪亭烤肉吗,有个泼皮一棍把杨大郎的脸打破相,凶器枣木棍扔在爱莲居对面的河岸上,不知去向。”
“爱莲居的规制跟沧浪亭不太一样,同样是三面环水,沧浪亭的北面是正门,建有一条小桥通入,而爱莲居的正门在东门,北面不开门,一条河流将房舍与道路分隔,隔水仅远远看到亭台栏杆。”
“那么冷的天气,泼皮泅水进爱莲居的可能性不大,我当时疑心他有帮手,事先划了船停在石驳岸,那泼皮打伤了人,也自惊惶,仓促间扔掉枣木棍上船。而爱莲居的栏杆很高,
“我想进爱莲居看一看,它沿河的栏杆后面是不是有一条水道通入后园,或者栏杆侧面转弯就有个泊船的水桥,那么假设就成立了。”
王恒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连连点头,赞同道:“楚兄推演得极有道理,何不正大光明地投帖给沈孝廉,请求进爱莲居游览一日呢?”
楚公子不由气呼呼:“我两次专程拜访,求见沈孝廉一面都难,他不肯让我逛园子也罢了,还叫管家去我叔父那里搬嘴,说我游手好闲只知游荡。”
王恒怔了怔,惊讶道:“沈孝廉这么道学?”
话还未说完,柳墨村领着一班家丁抬着轿子过来,俩人止住闲话,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