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了。
本来也波及到了沈家庄,人人都道是哪位老爷有一劫,再出去怕是不行的,免得被冲撞。其实这雨大得很,根本就没法出门。
雨停了后,那山头的乌云却还未散,甚至雷霆闪动,天有异象。
连二叔也特意搬来摇椅放在院子里,饶有兴致地观看。
他说,当真是老爷渡劫啊。
渡劫?
阿絮眉头紧蹙,朝那山头看去,辽阔的天地间响彻着龙吟之声,紫电金雷一轮接着一轮,好像要将所有东西都劈个粉碎,此时此景,已经不能光用震撼一词来形容。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顾思君。
可顾思君应该早就离开了,是他把人赶走的。
“唉,龄龄不在真是不习惯,你说他家里人找到他了?”二叔突然问道。
阿絮一怔,“……是。”
“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呢?”二叔叹了口气。
司中也没有回来。阿絮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说他和朋友去归义了,大概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的失踪和顾思君有关。
但是事后他又后悔,为什么不说实话,失踪可是大事啊。
因为心里矛盾得很,他不知道二叔其实早就看出来他在撒谎了。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面对顾思君好像总是没有脑子,二叔问他白狐的事,他打死都不承认,巫觋来了,他也第一个把顾思君摘开。阿絮现在意识到了,自己纵容了顾思君太多次,不是出于无奈,正好相反,是他想要得到更多。
生怕别人看出来这点心思,他做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所以那天晚上,他把顾思君赶走了。
不止二叔不习惯,阿絮也很不习惯。
是每回经过他的房间,都下意识喊他起床;是每回舞狮的时候,都往他的方向看去。
傩祭、舞狮、请神他都带顾思君体验了一回,原来年年都做的事,在有些人出现后也会变得不同,阿絮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因为顾思君被填满了。
这是和司中完全不一样的。
意识到这点的阿絮开始慌乱起来,他一边安慰自己,山头的异象不是因为顾思君,一边又警告自己,人已经走了,是他赶走的。
比起这个,不如多担心司中的下落。
直到他看到了丢在门口的福袋,佯装出来的镇定才被彻底击溃。
山头的雨已经下了整整四天,阿絮捡起装满法宝的福袋,做了一个他十六年来最疯狂的决定。
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日后也不必批判过去的自己。很多选择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决定的,抓住它,仿佛灵光一现,想也不想地就去做了。最后回过头来,赫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从此变了个模样。
他举着伞冲进山林,面对骇人的天灾,虽然知道顾思君作为神要比他从容,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来了。
无论顾思君在不在,他都要闯的。
轰隆——
惊雷在耳边炸裂,很有可能下一道就要劈在他身上。
若被劈中,那定是魂飞魄散,连灰都不剩下。
至于害不害怕,阿絮心里想着顾思君,也就没有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阿絮的伞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少年在这场灾难中显得异常渺小,来自天神的威灵压得他寸步难行,山中罡风大作,红月突现,似乎都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走不了一步,那他就爬着去。
山顶的动静最大,阿絮抬头看了一眼,抹干脸上的雨水,倔强又艰难地往上面闯。
声声雷鸣如巨人发出怒吼,原本熟悉的山道也因泥石流摧毁得满目疮痍,卷走了山里的一切。阿絮总怕会在里面看见顾思君,所以他顺着岸边往上走,听着耳边的滚滚江水,好几次都差点被滚下来的石头砸进河里。
伞面有了裂痕,阿絮索性就当木杖探路,然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跪着的,可风实在太大,卷得他往下滚了几圈,等到好不容易躺平,他就踩着一切能踩的东西,一步步重新爬,脚底下、手底下,全是湿漉漉的烂泥。
大雨滂沱中,溅起的泥水弄湿了他的衣角,回头一看才知道有石阶的地方沾满了血,其余的全部混进泥泞往下流去。
他感到倦态和疼痛,冰冷的雨水刺激得身子发颤,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孤零零地在这,和眼前的天灾作对。
当一个人所求皆不能得,那他必将会变得偏执和疯狂,阿絮大抵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