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看向这一笑一哭的护法，竟莫名觉得对应上了太岁和天龄。
轰隆——
青雷兜头落下，完全不给人喘息的空隙，一道接着一道，拼了命地往顾思君头上劈。太岁赶得有些狼狈，情况危急，他甚至是用爬的，“天龄！”
这雷劫未过，顾思君的身下就已污血横溢，四肢百骸正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他趴在那坑里，双手紧紧篡着地上的黑泥，若是仔细去听，定能听见他口中不断念叨的：
“南蛮未除…我不能死！”
恨亦是情。
他有着韶安太子全部的记忆，有记忆里母后未唱完的歌谣、赏给盛青枫的那壶酒，也来不及看到姐姐复兴韶安，终其一生竟都是满篇的遗憾，活得痛苦又破落，但唯独不是他顾思君自己。
他拿命去填都填不够，只能死在前面给人铺路。
悔吗？不曾悔。
所以他哑着喉咙大喊：“别回头，姐姐走！”
可是，他又说给何人去听？
这既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他想起来渡劫失败后的代价了，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明明他比谁都要惦记姐姐，为什么还要让他忘记？
他确实恨自己的失败，当年拒绝南蛮的和亲要求，他到底走对了没有？
太岁恨铁不成钢地喝道：“天龄你可真行啊！”
太微垣有谁像他一般天劫人劫尽数失败，太岁算是明白风伯要消除他记忆的原因了。
“你给我听好！你咬牙都要撑过去，死也要撑过去！”
太岁的怒吼被无尽的轰隆声消灭，而在二人的西南上方，萧十三手弹琵琶，高声喝道：“雷公助我！”
剧痛从指尖传入满身筋脉，却杀不尽全部执念，顾思君倒真如太岁所说，死都不肯让步。
此乃逆天改命、探索天道的过程，可何为天道，他悟不出来。
抛不开的贪嗔痴，那便不舍弃了吧。
谁说渡劫一定要忘记人间的一切？
神仙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顾思君记得自己的俗名，记得去人间渡过的劫，也记得好多好多人，光凭这一点，他就比这些神官要强。
雷公电母攻势当前，被劈久之后，竟也不觉得害怕了，反而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决心。顾思君趴在地上，往前伸出右手，朝天伸直中指，食指则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背部上作灵官决。
“我劝诸位拼尽全力，否则只能是神力式微！将来我若要兴风作雨，尔等敢拦？！”
此劫并非十一师真身不假，但他顾思君同样没有半分神力，所以谁能拼得过谁，这会太岁也说不准了。
十二师关系不好是有原因的，太岁想起自己渡天劫时，也像顾思君一样嚣张，不过他的内容比较粗俗。
当时他对着太微垣说，我操你们所有人！
思及此，太岁拍着顾思君的肩膀道：“天龄，你果然很行。”
顾思君到底是接住了这场逆天的雷劫，再抬头时，位于艮卦的雷电二神果然已经不见，太岁大喜，因为接下来的几道劫数将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八卦阵一转，其中最明显的是那道坎卦。
土地神带来的第三道劫平平淡淡，就如第四道劫的三霄娘娘一样，法宝一挥，抹净先前被天雷摧毁的地方，只等八卦再转一轮，继续未完的劫数。
兑卦是雨师和河伯，二神召雨起水，便是座座山头走蛟龙，如排山倒海之势引人发昏，那盘旋在山顶的乌云至今未散，又有泥石流封路在前，顾思君扛不住也得扛。
这似乎是在警告外人，此地正有人渡天劫。
天神的威力自是有目共睹，但水劫淌过多久，顾思君的灵官诀就朝天立了多久，直到右手抽筋，彻底动不了了为止。
所以他缓缓伸出了左手。
太岁的松气在风伯的第六道劫结束后又提上来了，这第七道和第八道与雷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前面顾思君为之耗了太长时间，为了尽快结束，这会更是两道劫一齐上的。
由金玉元君的剑雨封尾，顾思君的身上近乎全是血洞，真火又顺着烧进去，到最后肌肤溃烂、万剑穿心。他的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晕染了胸前的衣裳，混进那方黑土，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经历雷劫时，在地上留下的抓痕。
每一剑捅入体内都发出噗嗤的一声，他牙关紧咬，双唇毫无血色，周身簌簌发抖。筋脉寸断是什么感觉，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痛，但就是死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血从底下流出来，很快这里就变成了一座他的人形血坑，以至于他根本就分不清，自己发抖到底是疼的还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顾思君疼得蹬腿，可他动不了，他的小腿骨被剑钉在地上，每动一分，他都能听见身体好像被撕碎了的声音。
“周遥玉！”
顾思君的嘴里含糊不清，在喉咙还没被剑捅穿的时候，他呸出一口血沫，太岁听见他念自己的名字，瞬间从地上跪了起来。
怎么会不激动呢，记不清多少年没人叫过自己的真名了，说不定，顾思君还是除他以外唯一能记住他名字的人了。
顾思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现在……你可以把我的肠子扯出来跳绳了。”
周遥玉一时红了眼睛，终于找回了他真正的声音：“你瞧你，还是那么幽默。”
顾思君颤抖着抹了把脸，一看果然满手血污，天劫结束了吗？他不知道，从还算完整的骨头里，他偏要将反骨进行到底。
他跟周遥玉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可既然渡过了劫，那太微垣就管不住他了。
是不是？
顾思君突然很想放肆地大笑，想指着天说就这就这就这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