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最讨厌医院,但往往医院的人最多,因为那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挂上精神科特需门诊,等待叫号时,池鱼瘫软在墙边,支撑着围栏,不让自己倒下。
即使是工作日,等待就医的人依然很多,门口寥寥无几的座位都被占满,这让剩下就医的人只得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走廊里,突然传来喧哗声,有位儿子正在大声呵斥他的母亲:“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烦你?没人愿意和你说话,我想好好跟你说,你能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气?这么多年,我们也没什么对不起你吧……”
那人大概有一米八,身形魁梧,站在他母亲面前,将本就娇小的人衬托的越发弱小,母亲的眼睛早就埋进皱纹中,几不可见,看着口型,她好像在说:“对不起……”
“有病就治!我要上班呀,请假陪你看病,我做的够好了吧,你到底还想怎样?!”
直到保安过来劝阻,这段吵闹才算结束。
那名母亲跟在儿子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身上的布包因为被扯着,早就变了形。
池鱼向他们远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低头继续看手机。
“他妈妈看起来挺可怜的。”郑依依试图搭话。
“她儿子再不发泄,早晚也要看精神科。”
“小鱼……”
“依依,因为和世界背道而驰,所以才会生病,也因为生病,所以没办法和别人正常沟通,没有人会惯着你,没有人天生就该体谅你,没有人可以永远忍受你的坏脾气,连家人也不能。”
“你如果想发脾气,可以冲我发的。”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
对池鱼来说,身边人的喜怒哀乐高于一切,她从小就会做些让人满意的事,成为合格的员工,合格的朋友,合格的女儿,合格的爱人,合格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和整个世界和解了。
临近中午时,护士才来说,上午只能看到30号,让其他人先去吃午饭,下午再继续排队。
对医院来说,能拿到号就代表当天一定能看上病,这已经足够令人心满意足。
虽有抱怨,但大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接受。
一向急性子的郑依依,一反常态,没有争论,只是挽住池鱼的胳膊,问她想吃什么。
池鱼选了快餐,不过她吃得很少,只是一味让郑依依多吃点。
“小鱼,吃过药就会没事的。”
“嗯。”
池鱼觉得自己和世间有种脱离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如同灵魂抽离般,漂浮在尘世之上,看人间吵闹,看浮世万千,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直到郑依依的声音传来,她才被拉回现实。
“小鱼,你还听得到心跳声吗?”
“嗯,忽快忽慢,快了想制止,可突然听不见了,又很害怕,它好像静止了。”
“没事,只是心理作用。”
“真的是假的吗?”
“别想太多。”
池鱼张了张嘴,将原本的话压了回去,只回上一句:“嗯。”
她也曾无数次的劝慰自己,别想太多,就像她第一次发病时,几乎做了全身检查,因为心脏检查不出问题,才无奈挂了精神科,吃了将近三个月的精神药品。
可她越是哄骗自己心跳声是假的,疼痛是假的,却还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疼痛,那份真切的疼痛,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犹记得最疼的时候,她甚至想把肉体割开,轻抚骨头,让那如同裂开般的疼痛得到些许抚慰。
吃药后,她也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赵天晴的那段视频,似乎正将她拉向更深的深渊。
吃过饭,她们早早便来到医院继续等待,总算中午的医院没什么病人,她们才获得座位,不至于过于狼狈。
彼时,对面坐着一位将近五十岁的姐姐,正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生病经验。
大概是十几年前,她开始失眠,几乎整夜没法睡觉,后来借助药物才得以好转,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最近又开始犯病,所以才来就医。
坐在她对面,也就是池鱼身边的是一位干瘦的姐姐,大概也是五十岁左右,她的样子十分憔悴,据她自己所说,她吃了很多药,但依然无法入睡,晚上只能睡大概两三个小时,所以精神状态很差。
那位姐姐从包里掏出整整一袋子的药,五花八门,一一向别人介绍。
对面姐姐安慰她:“没事,不用吃那么多药,这家医院的医生很专业,不会随便给你开药,就吃他开的药就行。”
瘦小姐姐旁边的似乎是她家里人,像是妹妹,大概四十岁不到,看起来比她精神许多,人也热情:“你好好跟她说说,吃了药肯定能睡着。”
“肯定能睡着。”
即使听到别人的经验之谈,那位瘦小的姐姐还是忧心忡忡:“我现在看见床都害怕,天一黑,到点睡觉的时候,我就害怕,我就会想自己今天能睡着吗?睡不着怎么办呀?”
“你就是想太多,天天想这个想那个,所以才睡不着。”家里人对她的想法早已见怪不怪,从很早的时候就将其断定为想太多。
“人家都说抑郁症都是善良的人才得的病,因为太善良,操心太多事,才会生病,所以啊,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你知道吧?”
家人会劝别想太多,但真正感同身受的人,会教你和疾病和解,因为人不能责怪自己的善良,所以不能责怪自己生病。
比起上午的吵闹,病友交流会倒是也不错。
“你看我老公,没心没肺的,在哪儿都能睡着,说是来陪我看病,就在这儿呼呼大睡……”
因为整夜没休息,池鱼觉得很累,一不留神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虽然睡得很浅,但却是真的睡着了。
医院的空调很凉,夹杂着药水味儿,并不好闻,郑依依将外套盖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想起多年前的冬天……
高中的时候,郑依依发烧,给妈妈打电话时,得到的回答是让她不要上晚自习,回家吃点药,那时是池鱼带她去医院,陪她挂水。
冬天很冷,无论穿的多厚,手都是冷的,随着吊瓶中的液体注入,她的手愈加冰凉,那时候,发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感觉有人将外衣盖在她身上,与此同时,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起初手上的血液很冷,但掌心很暖,慢慢地,掌心的温度融进血液中,那份自手心暖到全身的温度,她一直都记得。
那个时候,郑依依就想着,相依为命长大的人,会相扶终老。
精神科医生的问诊时间虽然没有心理医生那么长,但比起普通门诊的问诊时间,还是漫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