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鱼顿了顿:天台山……不是被他卖掉的那座山头么?
他回过头,对方笑吟吟的看着他。
“天台山有大夫么?”
“有。”
“能生死肉骨么?”
“否。”
“那我去做什么?”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小友,人不要这么功利嘛……”
何子鱼转身继续走。
老道扬声道:“身在红尘里,徒染一身膻。若无登云志,含恨下九泉。海外有座仙山,你不去看看么?”
“不想看——”
“坐我们天台山的船能打九折!”
何子鱼:“……”
何子鱼回到家,周遭死寂,唯闻风声。他快步踏进屋里,春嫂连人再物都不见了,聂乌僵在床上,已冷去多时。
他茫然地站在母亲床前,怀里是刚买回来的药以及下个月的药金……
“母亲……”
外面郎朗青天,草长莺飞,母鸟正带着雏鸟在空中滑行。尘世的光色音声不顾一切涌进他视听里,一如当年从大梦中醒来时,金乌镇车马喧哗的那个春季。
屋中少年僵立在送到他身边的暖风中,久久凝望着纯白色被子中睡得很安详的人。
琅中暮春的傍晚,美妇人含笑从院角门下走来,向那树下哭泣的女装幼童张开白皙双手。
“囡囡——”
“阿娘,逊哥哥走了。”
“囡囡不哭,阿娘会一直陪你哦。”
“嗯!”
屋中少年仰头,血色液体从脸颊上刮落。从这天起,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聂乌的遗体被火化后装进小坛子,当夜他端了一把小凳子趴在聂乌床边,睁眼到半夜不知何时睡过去,醒来发现脚尖有油污。
他低头往床底下看去,就看到七块没吃完的熏肉静静躺在下方,长度大小整齐划一,肥瘦相间。
除了熏肉外,还有十来只老鼠,无数蚱蜢,还有他为小毛买的鱼干零嘴。
有种让他喘息不太过来的想法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或许,他的猫因为饥饿到处去觅食,它很怕聂乌也挨饿,所以每次去觅食都要带一半回来反哺她?再怎么喜欢的零食,也要挪一口给她?
屋中残存的药味盖过了床下的气息。
他的目光再次放到床底下。
肉是最好的肉,耗子是最肥的耗子,蚱蜢是最大的蚱蜢,鱼干是色泽最好的鱼干……凡是猫能捕捉到的东西,床底下这一堆都是最好的。
啊,原来如此……
他狠狠穷困了一段时间,把信任寄托给一个陌生女人,托她照顾他的家人,小毛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它挑嘴的那些天,大半东西被储存到这床底下。
它从嘴边给他母子俩挪口粮,要照顾这个家,每次他要出门,它总在前面挡来挡去,他走远后它会冲上来,狠狠在他脚脖子上咬一口。
他以为它叛逆,但它只是想留住自己。
而如今他才幡然醒悟——为何小毛被春嫂照料期间总长不胖?
他将床底下这堆东西收拾出来以后全埋在小毛坟边,他想跟对方说几句话,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哑音。
“哑了。”他木然心想。
最终他把小毛的尸体掏了出来,火化后装在小坛子里,打算埋去穆陵。
他之前留在屋中的五百两被洗劫一空,找到春嫂这天,对方哭天抢地的嚷嚷起来。
“我真是信错你了,好心帮你照顾你妈,却不想你成天在外面杀人抢劫,天杀的啊,我一时心软把家都给丢下了,庄稼没人种,儿女生病了也没法照管,还把张太爷家的活计给推掉了,我全力以赴的帮你,钱就不说了,你竟然干那遭天谴的勾当,乡亲们评评理啊!”
何子鱼默默看着她,她叫得越厉害,他就越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识人不清?
武充把村民扒拉开,忍无可忍的向春嫂道:“你够了,要是没见着钱你会好心帮别人?逗吧!”
“他以前在码头上工,连早点都吃不起,你却拿着人家的钱给一家老小做新衣裳!其他姑且不说,单是你帮他后家里就修了大房子,不仅能送儿子读书了,还给女儿打了金镯子!你哪来的钱?”
大伙道:“就是啊。”
“春嫂,你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给你开工钱的……”
春嫂声色俱厉道:“他杀人啊!”
武充怒道:“他杀的都是那些十恶不赦的恶棍,官府正儿八经张贴了悬赏的!”
春嫂撸起袖子要和武充干仗,却听得一声小儿的尖叫。春嫂慌忙跑去屋里,地上一滩鲜血。
那少年笑着将手中的女童举起,重重摔下,女童当场断气,男童已经无力回天。春嫂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少年无声大笑,将一张纸拍在她脸上。
【这是代价】
他抬脚越过一干惊愕的村民,身形萧索地走向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