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将军的称号又好笑又狂,但毕竟是朝廷的垂怜。给他一个刚在季家嘎完人头的毛小子,说得过去么?
何子鱼就是再笨,也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像封侯拜将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即使只是个光荣的虚衔,也有几千几万的人挤破脑袋想挣到自己头上。
朝廷里的士族虽然光吃饭不干正事,但在这方面向来很有热情,什么开府仪同、金紫光禄、太傅、太保、大将军,能拿得出手的都落到士族那些大官头上去了。
所谓物以稀为贵,不能这个也当开府,那个也叫光禄,人多了就俗了,没意思。后来又想出一些名头来,什么云中君、忠义侯、逍遥县君,花名百出,却都炙手可热。
像“将军”这种头衔的规格是很高的了,一下子掉到他头上,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何子鱼拧着眉道:“难不成我杀人竟杀出公德来啦?”
何浑就给儿子讲起其中的所然来:“吴霖缺把好刀,季家那档子事算是杀鸡儆猴,他尝到了一丝甜头。”
“至于给你弄出的这个封号,算是个免死金牌,好让你继续效力,所以你若是不想要便装装病,把这盛情推拒了。他不是热心肠的人,推几下也就没心思了。”
何子鱼听得想笑:“吴国都要保不住了,他还跟士族玩这些,早些年干嘛去了?”
何浑平静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吴家当了太久的吉祥物,到陛下这,他懒得伺候列位大臣了,反正他把士族恨进了骨子,干脆就拉着大家一起死了算了。至于这江山,陛下也不是不想要,但实在力不从心,想了想还是觉得把士族拖下棺材相对容易。
“他倒是会给人找乐子,”何子鱼心想,“爹娘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根本没得选。”
少爷没好气道:“皇家的人果然都是些黑心肝!”
黑心肝揉揉了鼻子:“那孩子可到家了?”
大太监细声细气的应道:“回陛下,今日到了。”
“他可太能跑了,”吴霖笑了笑,“差点以为他不回来了,初几了?”
“回陛下,今儿个十六了。”
陛下慢腾腾的翻身起来:“该去看看孩子们了。”
次日圣旨到,全家跪下跟着听旨——张权把那佶屈聱牙的圣旨念完,舌头都打结了,他把眼皮一抬,看向地上的少年。
这世上大多东西都像郊外随处可见的野草,平平无奇。像天山的雪莲和绝色的美人,那都是不常见的稀罕物,怎么能叫人不惦念呢?
何子鱼接过圣旨,张权悠悠笑道:“恭喜何小将军。”
一同前来的人接过报喜钱就走了,张权死乞白赖的讨了杯茶喝,朝何浑道:“世兄,贤侄小小年纪便有这番作为,此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人以前一口一个“匹夫”“老家伙”,可不是这样称呼的,今日真是吃狗屎了。
何浑淡淡道:“大司马过奖。”
“贤侄,”张权在何浑说话的间隙忙朝何子鱼殷勤笑道,“此时正是看景的好时机,可否赏脸同游?”
何子鱼抬了抬眼皮,爱搭不理的瞧着这个笑吟吟的小白脸:“我身上尽是边疆的血泥风尘,只怕会践踏了京都的烟霞笙歌,大司马约别人吧。”
张权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约他改日务必要让自己尽一尽长辈之礼——也就是那同榻而睡的礼。真是用心良苦,说不尽的絮叨,那屁股总抬不起来,小毛在大司马脚边撒了一泡尿,他低头正好可以看到自己的脸。
没几天何子鱼就跟着爹上朝了,他把一身绯红的官袍穿得人模狗样,百官本打算朝他吐口水,一看他竟是个名不虚传的俊俏小郎君,念在这张脸上,大家都没跟他太过意不去。
他原以为这个降龙将军就是个浪得虚名的空衔,没想到竟有鼻子有眼,不仅领官袍供奉,吴霖还给配了五十个小兵,在光明殿旁边给他腾了个办公点出来供他睡觉。
他寻常没什么事做,就只陪陛下上朝下朝,跟着听一脑袋玄论,然后领着小兵们强身健体。
以少爷这脾气秉性,相熟了就忍不住大发议论的吹牛,说起他当初与敌方那个龙骧将军狭路相逢时如何以三寸不烂之舌将其骂得哭爹喊娘,如何在大军交战之际以万人不挡之勇把赵戬逼得求神拜佛,襄王又是怎么对他青眼有加,死前又是如何拉着他的手说起吴国的未来,胡吹一气,说得他嘴巴都干了,终于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说得五体投地。
筠州丢了以后,方逊总兵北境,金乌镇那边搞了个奇袭,把相邻的魏国州郡给拿下了。但缺粮少药,没什么好欣喜的。
张权这个大司马有点东西,不关心北边的战况也就罢了,南边都告危了,他还有心思歌舞升平,每天都要邀何子鱼去观花赏景,大谈观云台之盛况,何子鱼没搭理这个绣花枕头。
这天小何将军回来,仆役就给他呈了封信,他拿着信踟蹰道:“谁送来的?”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
“这又奇了,”何子鱼好笑道,“我又不认识他。”
“说是别人托给他的。”
何子鱼把这来历不明的信打开,信上写到:长夜九千里,思君此何及。
龙飞凤舞的字艰难的敛着锋芒,上面印着个热烈的口红印,从头到尾都不三不四的,何子鱼冷笑起来——想必是春天来了,那人千里迢迢送来这两句酸诗,可见憋得不轻。
他低骂一声,把信烧了,吩咐道:“下次要是有人给我送信,你把他留下,不然就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