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关心表达得这样颐指气使讨人厌的,除了方逊和何序,再也找不出第三个。
前者正站在他面前审犯人似的盯着他,仿佛他要是胆敢蹦出句“有意思”,这人就会把他立地凌迟;后者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里。
暗沉的目光落在脸上,有些烫人,要是别人被这么盯几下,大概也都见好就收赶忙跟将军谢罪了。何子鱼纹丝不动。
“回答。”
“回答”“说话”,这些个字简单易写笔画少,却又不失那上位者尊崇的身份,算是方逊的口头禅。
将军不常对别人用这些字眼,因为别人能跟将军说几句话都是祖坟冒了青烟了,将军听累了他们都还怕自己嘴笨话少,搜肠刮肚也要再添置几句废话。压根就不用劳烦将军催促。
何子鱼冷漠的看着对方,须臾从鼻孔里轻微的喷了点气,这就算是回答了。
这样把将军奚落一番后,他大概是怕这份心意表达得不够清晰,便没什么起伏的开了口:“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是他闭嘴不说话,方逊也就知难而退了,今天这事也许就翻篇了。然而他虽然急功近利的长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本质却还是个棒槌。
这话成功惹怒了压着一肚子火气的男人,只见他冷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睨着何子鱼。
何子鱼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就跟铁树开花似的,不伦不类的笑出一股挑衅意味。
方逊随即抓住他衣领猛地一带,将他拽到自己眼前,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调低咆道:“好一个没关系!你在我怀中睡过去的无数冬夜,忘了?角楼上半推半就回应我的那人是谁?”
男人圆睁的眼被怒火烧红,神情脆弱道:“你既然回应了我,为何要逃?”
“将军,你这是闹哪出啊?”何子鱼笑着揩了揩眼角的泪,“推开我的人是你自己啊。行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清净一会儿吧。”
方逊紧咬着牙,竭力忍着才没跟这人兵戎相见,他将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松了开,对方放下嘴角,收放自如的恢复了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将军泄气似的垂着脑袋,嘴唇哆嗦一下:“纵使我千般不是,也请你爱惜自己。”
何子鱼是听不进去的,他手搭在门上,眼睛也看着门,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下了个逐客令,方逊想跟他多说一句都不行。
既然这人听不进话,将军就只好在行动上做点能让对方记住的事,他把头一低,即将吻上那两片唇时,这人风平浪静的眼波终于有了丝动静。
何子鱼淡淡看向对方。
“将军,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爱惜自己?”
方逊蜻蜓点水般在那唇上落下一吻,移开时凄然道:“这仅仅只是我的私心。”
外面传来一沓纷乱的脚步声,人未至,哭声已先到了。
何家子弟狼狈的跑过来,七手八脚把方逊挤了开,几个青年哀切的望着何子鱼和他怀里的瓷坛,悲痛欲绝。
何子鱼突然有点喘不上气,看哪都觉得惶恐,动哪都感到不安,他不敢直视几位恸哭的兄长,手也没处安放。
“阿咕,”少年怯怯的艰难说道,“是为救我……”
现下最年长的何满看了他一眼,没就事论事的回应他,哽塞道:“你把他送回家吧。”
何子鱼张了张嘴。
风华卓绝的何序毕竟是死了,被他救下的,是一个活受罪的死鬼,活着没见得有多大用处,死了还浪费土地。
堂兄们忙着拊胸捶泣,没空打骂他,他就煎熬起来,无助的看了方逊一眼,随即被开水烫了般急忙撇开脸。
鸠关萧杀惨淡,五龙关却格外的热火朝天。从知道何子鱼一行人到鸠关时起,司马峥就跟被拧开了某个机关似的,嘟嘟嘟的转个不停,他一会跳到部下中间拉着大家旋转,一会愁容满面的乱窜,庸人自扰的揽着块小镜子照起来,照半天后叹息一声。
他望着铜镜忧心忡忡道:“这笑得也太喜庆了。”
就努力想像司马老爹死后的场景,没能悲伤起来。不久便又春回大地了。
司马峥丢开镜子,背着手到处转排遣。
文军师坐在秃树边的躺椅上,把烟头在椅脚磕了磕,眼皮半掀把他瞅了一眼:“去哪里?”
少年一身要去种地的装扮,没太阳没雨的,他顶着个斗笠,粗布衣里面一身黑,看样子是准备去夜游。
“打探敌情。”
军师四平八稳的抬起头,把烟嘴一咂:“现在去必然要碰一鼻子灰。”
话没说完,一道飞尘便扑了过来,空落落的卷着小半片碎叶,打着旋扇到军师脸上。
是夜何子鱼跟舅舅一起嚼完寡淡无味的晚饭,回到下处,掩上门时突然顿住,微微把头一偏,手按在腰刀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传来一声轻细的窸窣声。何子鱼立在门边冷冷道:“劝你别过来。”
那装神弄鬼的窸窣声顿住了,期期艾艾的响起一声轻唤:“小鱼——”
何子鱼:“从窗户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冰冷的声音把司马峥的心口豁开个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