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禄抬起了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际,喃喃道:“这天,苍茫无际;天下,妖魔混世;我们这些人苟且在天地之间,若想要好好活着,很难,不是被别人作为棋子,就是被别人作为弃子。”
他扭头望向白一男,苦笑一下:“如今,你还没有落在这棋盘之上,所以希望你能答应我,照看好怀玉!”
白一男看着眼前的杨怀禄,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一身白袍飘逸,腰板挺得很直,背剪在身后的青铁剑,闪耀着森寒光芒。
这还是那个不择手段,阴狠毒辣的杨家二少爷吗?
“你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才喊我过来交代遗言?”
白一男觉得气氛实在有些沉重,便以玩笑口吻问了一句。
“对!”杨怀禄竟然直接承认了,但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白一男诧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怀禄接着道:“我已在棋盘之上,但我不想做别人的棋子,也就只能做一枚弃子了。”
“有人要杀你?”白一男问:“是谁?”
杨怀禄笑了笑,道:“不要问太多,更不要涉足这盘棋局,琢麓县城西的土地庙不错,也许生活清苦了些,却是很好的生活,记得回到琢麓县后,带上怀玉,给她安排一间房,让她也和你们一起生活下去。”
白一男痴痴地看着杨怀禄,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果我是今天才认识你的话,真就以为你是一个好人了。”
杨怀禄哈哈大笑,“我以前很坏吗?也许吧,当你从生下来开始就成为一枚棋子,而且在某一天还知道了这件事,却又无法改变,你会怎么做呢?每个人都有好有坏,当一缕魔念寄于心间,放大了你的恶,难免会做出一些邪恶举动,但我已经很好了,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白一男听懂了一些东西,问道:“你的心间有魔念?是别人故意这么做的嘛?”
杨怀禄长吁一口气,道:“你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了,有高人助我,驱除了魔念,就连今天找你谈话,来到此间,也是一位高人选定的地方,否则我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和你说这么多话。”
白一男心头一凛,立刻向四周观瞧,一片寂静,绝无异状。
但他却知道,这里绝不一般。
与杨怀禄打架,白一男觉得根本没必要借助天地之威,所以自己也并未与这方天地气运相接,但是此刻,他却缓缓提及了真气,开始与这方天地气运相接,他要感知一下,这个地方,究竟有何异状。
杨怀禄感知到白一男动用真气,不理解他要做什么,只解释道:“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白一男确定这里的确很安全,因为他自身已与这方天气气运相接,却发现这方区域很小,仿佛一个与世隔绝之地,如果想要借助天地之威,恐怕也借不到多少。
这里已经是一处被某种力量圈定的区域,当然就是安全的。
白一男收撤真气,道:“那位助你的高人,就是你背后的人吗?你若真的会死,他为何不能救你?”
杨怀禄苦笑一下,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更多的东西吗?”
不等白一男回答,他便又道:“因为不想你介入太深。但我还是希望你护好我的妹妹,因为她曾甘愿为你用出了保命的玉佩,这是你们之间的因果,你们是朋友,便当尽朋友之谊。而我自己的因果,则只能我自己来承受,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别人不该,也没必要介入。”
白一男好像明白,又很糊涂。但脑海中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觉得非问清楚不可。
“你说过,杨怀玉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会为杨家的利益而牺牲,难道……她也是你所说的棋子吗?”
杨怀禄缓缓闭上双眼,许多年前无意间听到的一幕,再次浮现心头。
那年她还很小,从一个丫鬟成为妾室的母亲生病了,根本没人照料,他心疼母亲,偷偷跑到厨房,想给母亲偷些吃的东西。
途径父亲书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房中有人提及妹妹杨怀玉,便伏在窗外偷听,里边有人说,千金怀玉八字相生,地支相合,乃亨通命格,若同意植“贪执”之念于其阴元,自有方外高士,暗助杨家富贵顺遂二十年。
父亲当时便答应下来,口口声声说什么,俾妾贱女有何不可,然后则万分感谢。
当时杨怀禄尚不解其中意思,只深深记下了听到的话语,后来逐渐长大,明白了很多道理,也了解了很多事情。
自己的妹妹,早已成为杨家延续富贵的牺牲品,也成了某些势力暗中布下的一枚棋子。
好在杨怀禄通过多方了解,已经知道,自己妹妹这种,植“贪执”之念于阴元者,虽为棋子,却只是隐匿之棋,不会发于自身,只会发于子女。
其所诞第一胎,会由“贪执”之念化作胎心,所生无论男女,终生受“贪执”之念所控,将成祸乱九州之人,除了斩其体魄,灭其神魂,绝无其他化解之法。
杨怀禄将这一切告知白一男后,又道:“杨家不安全,让她跟着你,我才放心!但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希望你能保密,我只想让她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白一男虽然有些伤感,却还是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你真的要死了吗?大概……什么时候?”
杨怀禄却很认真地回答:“当你晋阶至丹玄圆满,获得大道气运的馈赠,大概就是我的死期了,不过,这仅仅是我自己的预计而已。”
白一男这时是真的有些伤感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怀禄却很坦然,笑了笑,从有容物中,拿出一个一块赤玉玛瑙配饰,拋向了白一男。
“这个腰间配饰,送你,留个纪念!”
白一男接在手里,觉得分量很重,上面有云纹雕琢,通体光华内敛,看着非常漂亮。
杨怀禄接着道:“其实,这是一件有容物,我在县域秘境劝你加入时,就准备送给你做见面礼,但那个时候,你不识好歹,所以就一直留到了现在。此物没有做任何的印记封禁,只需一缕心念御动真气,便可将物品放置其间,或者取出。不过空间不大,与县令大人的轿子差不多。”
“多谢!”白一男将配饰紧紧攥在手中,诚挚的说道:“你放心,若你真有什么意外,我一定护怀玉周全!”
杨怀禄点了点头,道:“你收下,我就真放心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再无言语,皆望远方。
太阳从迷茫的天际探出头,照射湖面万顷碧波,闪耀点点晶光,远处残枝,几片红叶飘零,还有两道挺拔的身影,静静屹立。
白一男想起,在城西土地庙前,曾和老先生有过一次谈话。
老先生说:“这世间正如那山路一般,多有不平。你如今只在这小城之中,所见尚少,倘若以后能去到外面广阔天地,就会发现,大不平何其甚!”
当时的白一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其实一样!”
老人疑惑。
白一男说:“我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书上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很有道理,既然大国尚且若小鲜,那么外面即便再大,与琢麓城又能有什么本质差别呢?”
老先生当时很是赞赏。
可是,直到现在白一男才明白,外面再大,的确也与琢麓城没什么本质差别,只不过,他对琢麓城却从未有过真正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