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电话亭门口头,等回电的李莺莺,急得火烧火燎,越急就越加会七想八想,又惦记起了还在抢救的张家成……
张家成被汽车撞得飞了出去,飞得老远老远,像一个物件,沉闷地掼到地上,还在地上弹了弹,然后不动了,鲜血在路面上滲开了去,一大摊,鲜红鲜红的……当时的情景,又在李莺莺眼门前晃动起来,挥之不去,心里感到一阵阵的疼痛,揪心揪肺。
又想起了张家成一副血淋淋,一动不动的睏在急救车上,被推进抢救室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阵发毛。不晓得张家成现在抢救得哪能了!还能不能抢救得回来?如果……李莺莺不敢想象下去,李莺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还有钞票,李莺莺又想到了钞票,李莺莺虽然相信宝宝接到电话,不会让伊失望的,一定会去筹钞票。但是,钞票毕竟还在空中飞,还没有着落……钞票没有到位会不会耽搁抢救?李莺莺的心熬不牢荡了起来。
平常,李莺莺从不把钞票放在眼里,也不计较钞票,有钞票的辰光,过舒心的日子,没有钞票的辰光,就过节俭的日子,李莺莺从来就是清高得一心只想躲进“桃花源”,过过书犊头一样的平静的生活就满足了。现在李莺莺真正感觉到了钞票的重要性,钞票不到位就会耽搁抢救,钞票可以救命,钞票关系到一条性命,没有钞票万万不来事。
辰光分分秒秒飞快地过去,宝宝还没有回电。李莺莺又一次探头朝电话亭里厢张望。
小小的电话亭里厢还是轧满了人,闹哄哄一片。
“打电话的女人”还在嘀嘀咕咕地聊着天,没完没了……
李莺莺真想冲上去,朝“打电话女人”大吼一声:“好了,不要讲了!”再一把从“打电话女人”手里夺过话筒……
然而,事实上,李莺莺一动也没有动,李莺莺是读书人,做不出泼妇一样的事体来。
李莺莺只会用眼睛狠狠地盯牢“打电话的女人”,盯得眼乌珠都要出血了,不过伊晓得盯也没有用场,阻止不了“打电话女人”的聊天,只有等。
墙头的上的电钟,时针跳动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盖过了电话亭里闹哄哄的声音,“嚓、嚓、嚓”在耳朵边头雷鸣一样地轰响着,随着时针的跳动,心也紧张得“哄嗵哄嗵”地穷跳……
李莺努力压牢自己紧张的心跳,低下头去,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像是祈祷,像是祈求。祈祷、祈求真不要发生啥意外,祈盼着“打电话的女人”赶快结束聊天,祈盼着宝宝赶快回电,祈盼着宝宝会带着钞票过来救命……
兴许是苍天体恤李莺莺祈祷和祈求的虔诚,打电话的女人终于停止了聊天,电话结束了。
奇迹出现了,在“打电话的女人”刚放下电话筒的一刹那,电话铃响了起来,李莺莺觉得电话铃响得惊天动地,响得美妙悦耳……
李莺莺本能地觉得一定是宝宝的回电来了,就像饿狼扑食一样,冲进电话亭,直扑电话机,还没等管电话亭的老阿姨有反应,也没等正在排队等着打电话的人有反应,李莺莺已经抢先一把抓起话筒,大声地朝电话里“喂”了一声,叫得电话亭里所有人的眼睛统统看向了李莺莺……
果然,电话里传来宝宝的声音,李莺莺顿时觉得好像救星来了,有钞票了,张家成有救了……激动得眼睛一热,眼泪水也快要流了出来。
然而,李莺莺还没来得及讲闲话,只听“咔哒”一声,宝宝的声音突然没了,电话被掐断了。
李莺莺回头一看,一个男人眼乌珠瞪得像牛卵子一样,盯牢李莺莺,讲:“排队,排队懂伐!”
李莺莺愤怒了,看向那个男人,伊想骂人,甚至想打人。
又然而,李莺莺毕竟不是一个会蛮横无理吵相骂的人,心里在发狠,闲话一出口,却弱弱的:“我、我接回电。”
那个男人依旧不依不饶,依旧揿牢电话机,讲:“必须排队。”说着要伸手要抢夺李莺莺手里的话筒。李莺莺一扭身,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起,那个男人嘴巴里的一股酒气直喷过来,让人噁心……
李莺莺气得面孔涨得通通红。
这时,听见“啪”的一声,那个男人揿在电话机上的手,被管电话亭的老阿姨重重拍了一下。
那个男人朝老阿姨恶狠狠地讲:“做啥!”
老阿姨指了指墙头上的标语,讲:“这是规矩。”
标语上写着电话亭注意事项:一,打电话收费四分,通话超过二分钟算两个电话费,以此类推。二,接听回电,免费,优先接听……等等。
那个男人看了标语一眼,一呆,嘟嘟囔囔着,一时不晓得如何作答,手从电话机上松开了。
谢天谢地,宝宝的电话没有断。
电话里又传来宝宝的声音。正“喂喂”地穷叫着。
李莺莺赶快简单明了地讲完了事体的全部经过,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带钞票。”
就像李莺莺预料的一样,宝宝满口答应:“马上就带钞票过来。”
2、
宝宝打电话的辰光满口答应,带好钞票跟李莺莺碰头。一放下电话,就犯难了,五百块洋钿,从啥地方来?倒不是宝宝屋里没有钞票,而是钞票哪能从屋里拿出来。
宝宝所以会被弄堂里的阿姨妈妈们称赞为是好小囡,孝顺儿子,不但平常样样事体对汪家好婆孝顺乖巧,连钞票也都是交给汪家好婆一手保管着的。
宝宝记得领第一期工资的辰光,钞票一拿到手,先帮姆妈买了一件粗绒线背心,姆妈欢喜在兰士林布对襟外衣上头套件绒线背心,一年当中,有大半年要穿背心的。原来的一件旧背心,已经穿了十几年了,幸亏汪家好婆自家会结绒线,拆了结,结了拆,绒线老早已经细得像面纱线了,结出来的背心薄得像透明了一样,老早该买件新背心了,碍于屋里的条件,汪家好婆一直不舍得买。现在宝宝帮伊买好了,送到姆妈手里。汪家好婆嘴巴里讲:“买伊做啥,贵来兮。”手里一拿到新买的背心,一记头捂到了胸口头,久久放不下来,眼圈红了。当宝宝还把剩余的工资统统交到了汪家好婆手里,汪家好婆笑得嘴巴老半天都合不拢,念念叨叨地讲不停:“熬出头,熬出头了。
确实熬出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吃苦,几十年的艰辛,宝宝终于成人了,出息了,会赚钞票了,雨后见到了彩虹……
当时,宝宝心里也有讲不出的开心,总算对姆妈辛苦了大半辈子,姆妈对自家的养育培养之恩,有了一点报答的机会。声音老响地对姆妈讲:“从今往后,不要再起早摸黑地帮人家去汰衣裳了,我养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