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通州码头就在眼前,一排排的船缓缓行驶,排队等候靠岸,范进叹道:“我又回来了。”
平安归来,没遇到任何危险。
宁王是瞧不起他?
蘧景玉也很高兴:“才一年多的时间,咱们居然又回来了。当初弹劾世伯的人,不知道有何感想!”
范进笑道:“可能已经忘记我了吧?反正我已经忘记是谁弹劾我。”
范进确实记不住弹劾他的人。
偌大一个京城,他记得的只有国子监司业周进、一面之缘的正德皇帝、大太监刘瑾。
周进就像一个书中的定点人物,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他就扮演着国子监司业的角色。
但这一次,周进动了。
也许是受范进跳出角色桎梏的波动影响,他开始寻找存在感。
见到范进,他说:“你不是到江西做县丞吗?这一次是因公务进京?”
范进恭敬地说:“回老师,我奉县令王阳明之令送一份奏折,已经送到通政司。”
“没有派折差,反而是让你这个县丞亲自送,是很了不得的奏折吧?”周进沉吟道,“江西的事情,连我这个不管事的都有所耳闻,想必对内阁大人们来说,不是秘密。”
范进小声说:“他们或许知道情况,但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周进沉默片刻,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我听人说你跟随王阳明悟道,今日我们谈一谈学问。近年来,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
范进悚然一惊,莫非周进也意识到自己是一本小说的人物?
那本书的名字有“外史”二字,但在范进看来,那就是一本虚构的小说。
先秦诸子百家中就有“小说家”,班固在《汉书》中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也就是编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
范进以自己时空跳跃的离奇经历,认清自己是“小说人物”的事实,周进呢?
“你这是什么表情?”周进笑道,“我们每一个人,不是都要思考存在的意义吗?王阳明想清楚,所以他悟道了。”
范进定了定神,解释:“王阳明是想明白‘知行合一’,明白‘天理’和‘人欲’可以同时存在。”
“嗯……或许他是对的。”周进说,“但我也有我的存在状态。”
师徒二人热烈地谈论哲学的问题。
蘧景玉在一旁晕头转向。
他还太年轻,不想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他只想问一问周进,有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父亲担任南昌知府。
等周进和范进终于探讨完“存在”的问题,蘧景玉连忙提出父亲想辞官的问题。
周进摸着胡须笑了笑:“可巧,我也准备辞官。你们若是迟一点进京,或许我已经回山东。说到南昌知府一职,我确实认识一个人可以升任。过两日介绍你们认识。”
蘧景玉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喜。
今日见识过土匪劫道,他现在觉得当不当官二代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周进又看向范进:“你还记得荀玫吗?就是你在山东取中的案首,我早年的学生。他现在也在京城。”
范进畅快笑道:“我记得。”
他可以不记得内阁现在有哪些阁老,但是记得书中的人。
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忌讳想起那本书。
接受自己是一本小说中的人物,对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是范进,他的存在,他自己已经感受明白,不需要谁来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