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这一科主考官是礼部尚书李东阳、翰林学士程敏政。
程敏政出了一道很偏的题目,许多考生看到题目就心如死灰。偏偏唐寅考完试依旧神采飞扬。
种种流言悄悄蔓延。
范进站起来,慢慢走出这喧闹的人群。
他不需要知道唐寅是谁。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刚走出学子居没多远,有个眼生的人过来,拉着他说:“范老爷考完试怎么没去我们老爷那里?他在等着你呢!”
范进淡定地跟着生人走,娘亲再也不用担心我被拐卖。
等着范进的是周进,也就是取中范进为院试案首的周学道,此时已升国子监司业。
周进说:“我知贤契进京赶考,等了这些日子,怎么考完试也不上门来?”
范进诚恳地回答:“考试前,门生恐怕登恩师的门,给恩师添麻烦;考试后,蒙头睡了一两日,今日方醒来,正要向恩师问安。”
周进笑道:“你是个谨慎的。今科有大才子唐伯虎,考试前四处拜访官绅,如今市井间颇多流言。且看发榜取中他第几名,恐怕还有得闹呢!”
停顿片刻,他话题一转:“且不说旁人。方才长班送来一个拜帖,自称严贡生,说是广东人持着姻亲帖子,我却不记得有这门亲戚。你知道此人吗?”
“他是高要人,与我往日也没什么来往。隐约听说他有门亲戚姓周,不知跟老师可是一家?”
周进听范进的语气,知道严贡生大约不是好人,微微笑着说:“虽是同姓,却不曾序过。如此说来,是不相干的。”
于是吩咐长班把帖子给回严贡生,“告诉他,衙门事忙,我没功夫见他。”
长班领命而去。
周进又问范进考试情况。
范进哪里知道?
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十七岁的野梨树下,那斑驳的阳光和光怪陆离的梦境。
乡试的不是他,会试的也不是他。
一步到位,少走三十多年弯路。
他讪讪地说:“这两日糊里糊涂,考试的题目和文章都忘了。”
周进沉默片刻:“有些人是这样的,一考完试连书都忘了。但你要快点打起精神,后面还有殿试呢!虽说殿试通常不黜落考生,但能得一个好的名次更好。”
范进恭敬聆听教诲。
现在又有另一个问题,殿试怎么办?
前面中秀才、中举的考试他都不记得,他觉得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水平。
夭寿了!
文章写得太差,人家会不会以为我前面的考试都是作弊?
这些念头转来转去,范进的脸色也像打翻调料瓶一般变来变去。
周进是过来人,并不嘲笑范进患得患失,只讲一些自己当年殿试的经验。
范进感激道谢:“学生终身感恩老师高厚栽培。”
周进满意地点点头,又留范进吃饭。
告辞的时候,范进忽然说:“老师可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同往日?我睡了这两日,神色比往常如何?”
书上说,范进第一次见周进,就是五十四岁“面黄肌瘦、花白胡须“的样子。可他现在是三十岁,周进一点异样都没有?
周进打量片刻:“你比往日更精神些!好好等发榜,殿试用心写文章、不必紧张。”
“是。”范进应着。
果然,有问题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那还有什么关系呢?
五十四和三十岁的区别,无非就是迎风尿三尺和逆风滴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