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自腰间取下了一枚荼蘼花香囊,解开香囊带子,由内拿出了一张身份证明:“你以为官府办事如此敷衍,连你的身世都未曾搞清楚,便将你拉去市上发卖吗?原本我拿一千两白银买你的时候,官府便因你母亲身份未明这一点,而颇有疑虑。我为了能将你弄出来,便与官府一起,暗中调查了你的身世。你母亲留下来的那条项链,的确是出自柴郡王府上,乃柴乡君的物件。二十多年前,柴乡君也的确到过青州,在此处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只不过,柴乡君来青州是为了替柴郡王寻找凉山无名青砚的。柴郡王酷爱研习书法,那一年他四十岁大寿将近,乡君为了让他老人家开心,便亲往青州,寻找制凉山青砚世家的后人。青砚制成需要三百六十五日,整整一年,这一年乡君便住在官府驿馆中,等着青砚大成。而与你爹邂逅相知,最后私定终身的女子,实则是乡君身畔的贴身侍女,玉兰。”
这个故事,有些看头啊!布衣美人儿怔住了,一时犹若没了魂魄,摇头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我娘怎么会是乡君身畔的侍女!你骗我,你骗我……那项链呢,项链如何解释!”
七娘叹道:“项链自是柴乡君所赏的。当年你母亲玉兰乃是柴郡王府买去的丫鬟,七八岁的时候就侍奉在柴乡君的身畔,与乡君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却亲如姐妹。那项链正是昔年江北珠宝行特意定制出来,送进柴郡王府,贺乡君年满十八岁的生辰礼。同样款式,一共两条,皆是由银嵌紫魄玉而造,打磨成了小兔子的模样。唯一的差距在于,一只兔子眼睛镶了红宝石,一只兔子眼睛镶了黑晶石。送两条,取得是好事成双之美意,乡君收下后,只戴了那只红眼睛的小兔子,而黑眼睛的,就赏赐给了侍奉自己十多年之久,还与自己同岁的玉兰。乡君来青州后,身为乡君的贴身侍女,玉兰也一同到了青州,在乡君等候青砚的那一年时间里,玉兰认识了寒门书生江晚,还与他生了情意,私定终身,最后有了身孕。乡君得知这件事后,念着往昔旧情而没有责罚玉兰,还允了玉兰脱离郡王府,留在青州,与人做一对平凡夫妻。”
美眸睨着她,七娘斟酌了一下,续道:“玉兰与你爹成婚后,才发现你爹一穷二白,一贫如洗,家中住的是茅草屋,吃的是粗粮米糠。素日里连给她买一件丝绸衣裙的银两都没有,连她怀孕时,想吃燕窝粥都难以得偿所愿。艰难之时,你娘当掉了自己从郡王府带出来的金银首饰,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家中的生计,保她平安将你生出来。可她手中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一整个家的开销,尤其是她自己坐月子那会儿,日日都要乌鸡汤白米粥伺候着,是以她刚出月子,家里就又没了钱。你娘虽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可她也是堂堂郡王府的丫鬟,以前在郡王府一日三餐都随乡君吃好的,喝好的,穿的都是最体面的衣裙,彼时突然让她过穷人蓬头垢面的日子,她自然是受不了。于是在你满五十天的那日,你娘将你丢给了你爹,独自一人回江北了。”
真相说出口,布衣美人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挣扎着大哭道:“不!你骗我!我不信,我一点也不信你的鬼话!你就是害怕我真的去江北寻我娘,你就是害怕我真的是乡君的女儿,所以才编出这些假话来蒙蔽我!我是乡君的女儿,我是千金大小姐,不是花楼女子,不是人人唾弃风尘姑娘!”
“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这些说法,大可以去官府问一问。或者你去江北,去乡君府,去亲自问一问你那位给乡君府做掌事嬷嬷的娘!你身上的那条项链,乃是黑眼睛的兔子,若我不曾记错,项链的兔子尾巴后,还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兰字!那是你亲娘的名讳,玉兰。而柴郡王府乡君的名讳,唤作霜鹤。江眠儿,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将手中的那张身份证明递给江眠儿,七娘生气道:“你自己看清楚了,这份身份证明,上面有你母亲的手印,还有官府的印章!之所以当初不肯告知你真相,是因为我怕你得知自己母亲尚活在世间,却不肯来认下你,带你走的事实后,会承受不住!早知你如今这般执迷不悟,当初我们就不该怜惜你!”
布衣美人儿双手颤抖的将证明接下,展开观看,消瘦的双肩抽得更是厉害了。“你的那个浩铭哥哥,也是个废物蛋!他不过是以为你当真乃乡君之女,想要借你的身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才与你厮混罢了!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会在逃跑的途中舍弃你,自己没影了!你如今怀有他的骨肉,你们即便今日私奔成功了,你敢说,他那个一贫如洗的败家子往后真能养活得了你们母子?江眠儿,你以为他待你是真心,你又怎知他不是与你逢场作戏?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带个孩子不容易!我这也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按照楼规,把汤药喝下去,孩子打了,以后没了孩子做牵绊,你会轻松许多!”
抬袖示意侍女把汤药端过去,一名侍女从她手中收回身份证明,强行捏住她的嘴便要给她灌汤药……布衣美人怔忪了良久,蓦然回过神,又开始拼命挣扎,摇头闭紧嘴,坚决不肯喝下堕胎药。美人儿哭着呜咽,任凭侍女如何掰她的嘴,她就是不肯认命。陡然啪的一声,侍女手上一滑,汤药被她打落了下去。消瘦的身子无力瘫倒在地,美人儿疯了一般冲七娘大吼:“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这是我的孩子,你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夺走他的性命!你们若是还逼我,我就撞墙死给你们看!”
七娘显然已经不吃她的这一套了,“你是我重歆楼买来的姑娘,打你进我重歆楼的那一刻起,你便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你若撞墙,我不拦你!你一个风尘女子死了便是死了,我只需命人一张草席将你裹了,随意找个无人的地方扔了便是。你以为你对重歆楼,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转头再吩咐道:“来人,再去端一碗!凭她打碎多少汤药,今日这药汁,都务必要灌进她的嘴里!”
小美人儿闻言慌了,哭着扑到七娘脚下,搂着七娘的腿嚎啕祈求:“不要,不要啊。七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私奔,也不欺负姐妹们,我听话,我一定听你话,只求你,别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他,浩铭哥哥不能没有他,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
“事到如今你还在惦记着那个男人,那这个孩子,还真是非打不可了!我重歆楼的姑娘,就没有怀孕生子的先例!你记住了,我这里是烟花地,风流所,不是善堂!你也是早就深陷风尘的女人,可不是清白姑娘了。你的命运,你腹中孩子的去留,早已不是你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莲花台上的一场闹剧眼下吵得正厉害,楼中的姑娘们围在一处见状也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揪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