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如既往地喊乌塔姐姐,并不厌其烦提醒她,又或是提醒自己,蛊族已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那个草菅人命、黑暗扭曲的部落已经彻底毁灭。
她们是最后的“后裔”,也是唯一的“叛徒”。蛊族向来神秘避世,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行踪,也不会有人在意。
经过几个月的海上飘零,和乌塔从那个码头离开后,她们牵着手一起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互相相视一笑,她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抹释然,那是自由的光。
望着这片仿佛没有尽头却无比自由的森林,从小就和森林成长的她们,在这里是能够很好地活下去的。
在这个陌生异国他乡平稳地生活,然后安静地死去……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宿命。
可幸福,总会与她这样的人擦肩而过,她是不配拥有幸福的。
……
她仍记得,那天的傍晚有着美丽晚霞的残晖,脚腕上的银铃和素环伴着溪水时而叮铃作响,繁星在天空上开始闪烁。提起岸边用苇草穿好的鱼,想着今夜的晚餐有了着落,她走向和乌塔共同建好的“家”。
在这里,不用考虑任何事,也不用伤害任何人,只要解决裹腹的问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平静而又美好。
这个叫做日本的国家的森林和她所居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隔着茫茫的大海,她不会被那繁茂到不见阳光的森林所包围的村落所困,语言不相通也没关系,她并没有打算和这里的人有什么交流,只要和乌塔一起就不会有问题,这里的树繁茂,却不会一丝阳光都透露不进来。
她很喜欢这里,乌塔也是。
她们会在夜晚山顶的草地上看着萤火虫,畅想着平静的未来。就如同普通的家人,偶尔乌塔会升起齐腰的篝火,两个人就这样围绕着篝火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跳起娱神的舞蹈,银环叮当,流水潺潺,伴着自然的声音起舞,和乌塔拥抱着前所未有的自在快活。
就这般在这座深山里不为人知地老去迎来死亡……这样就好了。
可是…因果循环,上天给的惩罚,是躲不掉的。
粘腻腥湿的红色液体溅洒了满地,胸口的银环被锋利的爪子抓破露出巨大的缺口,如同她的心,藏青的布料洇满血液…变成了黑夜般的颜色。少女的四肢被皮肤苍白的怪物撕扯下来,放入口中……
耳边回响的,是血肉和骨头在齿间被碾碎的声调……空茫的黑色瞳孔已经不会再有光芒,白皙的脸庞也不会再扬起那日光一般灿烂的微笑。
那是什么……东西。她这样问自己。
狼?熊?不……人类?…不对…是怪物!
属于血的腥湿,还有那血液里独一无二的蛊香……不停地在往鼻腔里钻。
看着那怪物啃食着乌塔的身体,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蜷起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
呼吸好像已经停止。
她就那么立在那里,立在那个她和乌塔亲手建立的小木屋外,立在她们曾经以为能拥有的幸福安稳之外……看着早已没了声息的乌塔,残缺不全的身体,尚且清澈还未灰白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
抱歉啊…乌塔,她该告诉乌塔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的……她该告诉她的……
原来除了人心,还有一种怪物和人心一样可怕。
乌塔再也不会动了。
眼泪溢出了眼眶,原来她也是会哭的……身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首饰的银片因为肉体不自觉的颤抖而发出了细碎的叮铃声,那个怪物注意到了她。
从怪物的眼里,她看到了“诧异”,而后便是“贪婪”。他的嘴里是像狼一般的利齿和豺猫一般的竖瞳,一只眼睛里,还有着“下叁”的文字。眼白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皮肤苍白得不似活人,他张开那还淌着血液的嘴,发出了她听不懂的音节。
只勉强听懂了“人类”两个词,还有他眼中的字……
她是什么表情呢?
在面对杀害了乌塔的,这样的怪物的时候,她什么样的表情呢?
恐惧?还是……
不记得了。
视野里尽是一片鲜红色。
昏过去之前,她看见了远处的群山缝隙之间那抹灿烂的朝阳之辉,那个怪物在她面前的地上浑身腐烂地抽搐着身躯,被树丛间透过来的阳光照耀到时,那个怪物如同冥纸焚烧过后被火焰热浪卷起的纸灰,脆弱地碎裂崩散……
双腿跪到在地,她的身体涌上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软软地往旁边躺下。
那个怪物死了吗?
不知道了……蛊那里传来高兴的情绪,似乎是因为吃得很饱。
她没办法思考,风呼呼地吹过胸口的洞,那么地冷……
唯一的“家人”死去了。
去了她触及不到的彼岸。
耳边一阵嗡鸣声,很吵,她倒下去的方向和乌塔是一样的,能看到乌塔那再没有了光彩的眼眸,眼角还有着未干的泪痕。被啃食的脸颊露出了脸骨……还有,乌塔临死的恐惧……
对不起,乌塔。
似乎听见了乌鸦的叫声,但她应该失去了意识,双眼还睁着,只是和乌塔一样,没有了光彩。
后来这里来了人,看见她后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
那些人带着奇怪的兜帽,将少女抬上了担架……她只能看见他们的眼睛和那奇怪黑色衣服背后大大的【隐】字。
耳边喧闹,她任由自己闭上眼睛,最后被黑暗吞噬。
对不起,乌塔……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
清醒过来已经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