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人转眸,正好与司马长枭对视上。
那日在承乐宫相距太远,尤妙人根本看不到这大晋太子是何模样,今日竟在她家里撞见了。
司马长枭不拘泥于身份,这十来日已将上京城的王侯公卿拜访了个遍,因着从平侯世袭爵位,但只挂了个虚名,没有职权不用入朝,这才拜访地稍晚一些。
上回承乐宫夜宴,从平侯未曾入宫,司马长枭今日初次登门,见到宛若玉面徐公的尤青柏,不由得心生折服,年近不惑还能保持如此风度气韵,乃真儒君子也!
不过明明是初次见面,司马长枭却莫名有种似曾相似之感。
直到尤青柏唤出那声‘灵儿’,司马长枭执起茶盏的手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到手上,他都未有知觉。
胸腔内搏动了四五下,他才抬眼看向来人。
女子一袭丁香紫色对襟齐腰襦裙,梳着妇人发髻,一张小脸上蔓延着不太好看的疤痕,却能看出少女的稚气。
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从平侯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人影重合,而那个叫‘灵儿’的人……
他曾在别苑中偶遇过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告诉他她叫‘灵儿’。
那时她正跟梨园的管夫人学跳舞,他还以管夫人的名义送了她几本南国舞乐集锦。
像这样包揽上至宫廷、下到民间所有经典舞乐的集锦只有大晋皇宫才有,她那时年纪小,根本想不到一个吊儿郎当坐在树上夸她跳舞好看的少年,会是那个在人前饱受赞誉、端方持重的大晋太子。
只是他没去过几次别苑,她就随爹爹回家了,此后直到前世他死,都未曾再见过她。
前世,他处理完政务,望月孤寂感怀时,偶尔也会想起她,他不禁在脑海中勾勒,那样小就那样动人的小姑娘,长大后该是怎样的倾城之貌。
他九妹司马长乐被誉为南国第一美人,他也曾在心中比拟过,长大后的她会不会更胜过他的九妹?
来大魏的路上,司马长枭便将上京城各高门贵府的消息全都打探了一遍,从平侯府嫡女尤妙人是有名的无盐女,他早就听说过,而她如今还是宁王妃。
“见过太子殿下。”尤妙人颔首,盈盈行礼。
“不必多礼。”司马长枭不自觉透过那块疤痕去瞧她的五官。
她的五官没有一处不精巧,雪肤凝脂,荔腮檀口,乌发云鬓,若是没有那块疤痕……
“殿下与爹爹有话要谈,小女先告辞了。”尤妙人是贵府养出来的小姐,熟知男女有别,有外人在场她不应久留。
她的倩影款款而去,遥遥望之,脉脉画一江秋,影动似菡萏颤。
“太子方才说到何处了?”明明方才与这大晋太子相谈甚欢,转眼尤青柏竟然忘了他们谈到哪儿了。
“侯爷可曾去过大晋?”司马长枭忽的道。
尤青柏不意他会有此问,考量了一下,“不曾。”
“令爱的容貌,是如何损的?”司马长枭丝毫没注意他对别人的女儿关注过了头。
“府中失火,小女不慎陷在火海中,这才损了容貌。”瞒了这么多年,如今灵儿这假面怕是难以摘下来,可惜了灵儿似水年华都要以丑陋的面目示人。
司马长枭凝息不语,神思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尤妙人回自己的闺房等候,她房间的布置还跟出嫁前一样,她苑中的侍女也还在她房中侍候,就算她不在,爹爹也让人每天将她房间打整地一丝不苟,以便她随时回来居住。
沉香随王妃到了从平侯府反而拘谨起来,王妃闺中的侍女才是陪伴王妃从小到大的人,而她是宁王府的人,才在王妃身边侍候不久,自然比不上她们与王妃亲厚。
“沉香,你不用拘着,跟珠儿、环儿她们一起拿糕点吃。”
一见小姐回来了,珠儿忙跟着环儿她们一起准备了小姐爱吃的零嘴儿,小姐尚在闺中时,也时常与她们一同在苑中嬉戏,零嘴儿大抵是被她们分着吃完的。
沉香从小被人贩子拐卖,后被王府的管家看中,买进了府,开始只在后院干又脏又累的杂活儿,但她平日里安分守己、也不多话,做事勤快,只一年就被管家提到了前院侍奉。
后来有了王妃,她又被指派去侍候王妃。
说来她也不明白,明明管家给王妃指派了四名贴身婢女,王妃出行却只愿带着她,逐渐她竟成了沁芳苑的掌事婢女,地位生生比别人高出一截。
在王妃入府之前,整个宁王府一片肃杀冰冷,她在前院侍奉那段时日更是每日大气都不敢出,连头都不敢抬高。
从平侯府跟宁王府是两种极端的氛围,一个温馨充满欢声笑语,一个冰冷如同坟茔。
当初王妃嫁入宁王府,没带一个陪嫁丫头,好似孤身走入了坟茔、冰窖。
见过王妃在从平侯府无忧无虑、明媚洒脱的样子,她不禁会想到,王妃好似是被王爷硬生生拽入王府的,她本不该属于王府……
或许王妃在王府并不快乐。
珠儿和环儿都是活泼的性子,热络地拉着沉香吃糕点、翻花绳、踢毽子,沉香第一次跟女孩儿们做这些游戏,王府里可没人敢玩这些。
尤妙人身子刚好,今日没加入她们,只坐在沁芳苑同款秋千上,看她们玩闹。
午时爹爹过来,尤妙人吩咐人备膳,一大桌子菜,全是她和爹爹最爱吃的。
“爹爹,大晋太子来府上所为何事呀?”尤妙人乖巧地坐在爹爹下首,她长大了要孝顺爹爹,小时候她胳膊短,夹不到菜都是爹爹帮她夹,现在成了她帮爹爹夹菜。
“只是闲聊了几句,探讨了几幅名家书画。”尤青柏眉眼慈和,不禁多夸赞了那太子几句,“大晋太子仪表非凡,见解独到,将来登基为帝,定然不可小觑。”
尤妙人虽只见过他一面,但也觉爹爹所言有理,那大晋太子应与他们大魏的太子有天差地别。
饭桌上,尤妙人又问了府中近况,爹爹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爹爹身体健朗,倒是灵儿在宁王府上可有受委屈?”尤青柏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女儿一切安好,爹爹不必挂心。”尤妙人不愿多提,转而跟爹爹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
这次回门与爹爹谈话基本都很轻松愉悦,尤妙人在从平侯府住了一晚,第二日用过午膳才告别爹爹。